金秋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陈羽家新落成的、宽敞明亮的堂屋里,暖洋洋的,带着收获季节特有的、谷物干燥的醇厚气息。昨夜那一场秋雨,洗去了天地间最后一丝暑气,空气清新宜人。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饭:金黄的贴饼子,浓稠的小米粥,一碟腌制的脆萝卜,还有一小盆香气扑鼻的葱花炒蛋——这是为了庆祝家中新添人口,薄淑萍特意加的菜。
陈羽神清气爽地坐在主位,看着围坐在桌旁的家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左手边是温婉持重的大姐薄淑萍,正细心地为最小的陈曦(小丫)擦拭嘴角的米汤;右手边是身怀六甲、气色红润的二姐苏晚晴,她胃口似乎好了些,小口吃着炒蛋;再过去是眉眼灵动、叽叽喳喳说着工坊趣事的老四薄淑秋;而紧挨着自己坐的,则是刚刚成为这个家正式一员、脸上还带着新妇特有的羞涩与喜悦,又不时流露出医者沉稳的老三梁雨烟。她正低声提醒苏晚晴哪些食物对孕妇有益,哪些需适量。
陈沐、陈泽、陈嫣三个大些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坐着吃饭,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学堂里的见闻,气氛温馨而宁静。安氏(薄淑秋的母亲)身体日渐好转,也坐在下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女儿们和女婿,眼中满是欣慰。
“爹,今天的蛋炒得真香!”陈泽扒了一大口饭,含糊地称赞。
“那是你淑萍姨娘手艺好。”陈羽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目光扫过几位妻子,心中暖意融融。经过昨夜的温存,他与梁雨烟之间最后一点生疏感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水乳交融的亲密与自然。这个家,如今是真正的完整了。
“夫君,多吃些。”薄淑萍将一块最大的贴饼子放到陈羽碗里,又给梁雨烟夹了一筷子炒蛋,“雨烟妹妹也多吃点,昨天……辛苦了。”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梁雨烟的脸颊更是瞬间染上胭脂色,垂眸小声道:“谢谢大姐。” 桌下,她的手却被陈羽轻轻握住,温暖而坚定,让她砰砰乱跳的心安稳下来。
苏晚晴抿嘴一笑,适时转移话题:“夫君,今日可还要去砖窑厂?王大叔昨日来说,新一窑的砖火候差不多了,今日该出窑了。”
陈羽点点头:“嗯,要去看看。这窑砖是给下柳村黄大伯家重建房舍订的,不能出差错。晚晴你在家好生歇着,莫要劳神。”他又看向薄淑秋,“淑秋,工坊那边新招的女工,规矩可都教明白了?尤其是防火和器械操作,半点马虎不得。”
“夫君放心!”薄淑秋拍着胸脯保证,她现在管着织布工坊女工这一块,干得有声有色,“我都按你说的,三条规矩天天讲,操作要领亲自示范,谁要是不按规程来,扣工钱没商量!”
陈羽满意地点头。这个家,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让他能更安心地在外拼搏。
早饭毕,孩子们上学堂的上学堂,去工坊的去工坊。薄淑萍和安氏收拾碗筷,苏晚晴在梁雨烟的陪伴下回房休息、顺便整理书稿——自从《西游记》断更,翰墨斋刘掌柜几乎隔三差五就派人来催问,苏晚晴也惦记着后续情节。陈羽则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准备出门。
“夫君,”梁雨烟拿起一件外衫递给他,柔声道,“秋凉了,早晚加件衣裳。我今日去医棚,顺便去后山看看,上次发现的那片野菊花该开了,采些回来晒干,给你们做些菊花枕,清心明目。”
“好,你自己也当心,别走太远。”陈羽接过外衫穿上,很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鬓边一丝碎发。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让梁雨烟心里甜丝丝的。
就在陈羽刚要跨出门槛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的陈嫣,忽然小跑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角。
“爹,”陈嫣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您今天要去下柳村外祖家吗?”
陈羽有些意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是啊,去送砖,也看看你外祖身体恢复得如何。怎么了嫣儿?可是想外公了?爹带你一起去?”
陈嫣摇摇头,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小声道:“爹,您……您路上小心些。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梦见有坏人在路上拦着您。” 她不能说出“前世”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关于二叔陈识勾结外人陷害父亲的片段,只能用孩童“做梦”的方式提醒。
陈羽闻言,心中一暖,又微微一动。他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笑道:“傻丫头,梦都是反的。爹只是去送砖,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坏人?放心在家,等爹回来给你带镇上的芝麻糖。”
陈嫣看着父亲不以为然的笑脸,心中焦急,却无法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松开手,小声叮嘱:“那……爹您早点回来。”
“好,爹答应你。”陈羽并未将女儿的“噩梦”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心思重,又嘱咐了薄淑萍几句,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他先去砖窑厂查看了出窑情况。新烧的青砖质量上乘,王大叔带着徒弟们干得热火朝天。陈羽仔细检查过后,便让陈川组织人手装车,准备运往下柳村。他自己则骑上骡子,先行一步,去下柳村丈人家打个招呼,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通往邻村的土路经过修缮,还算平整。秋风拂面,带来田野里稻谷将熟的清香,路旁野菊花星星点点,开得正好。陈羽心情舒畅,盘算着今年的收成、工坊的扩展,以及接下来要为孩子们请哪位先生开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青阳村不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溜进了村西头陈识那略显破败的院子里。
来人正是张记布庄在延昌县的一名心腹管事,姓孙,生得獐头鼠目。陈识将他引进屋内,关上房门,脸上立刻堆起谄媚又急切的笑容:“孙管事,您可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事情……有眉目了?”
孙管事大喇喇地在唯一的破椅子上坐下,嫌弃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斜睨着陈识:“陈二爷,你上次说的那事,我们东家可是很上心。让你打听那新式织机的关键处,还有那陈羽最近在捣鼓什么新玩意,你到底探听出什么来了?可别光拿钱不办事!”
陈识连忙凑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孙管事放心,我陈识办事,向来靠谱!虽然那工坊现在管得严,核心的机房根本不让人进,但我打听到,关键就在几个连杆的咬合和那梭子的走法上!具体……具体样子我没亲眼见,但大概方位我摸清了!就在工坊最里面那间加了锁的屋子里!还有,我听说陈羽最近好像又在琢磨一种更省力的纺车,叫什么……‘脚踏式’的,比现在手摇的快得多!”
孙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哦?脚踏纺车?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还有呢?他家的布,染色的方子有没有眉目?我看他最近出的那批靛蓝布,颜色又正又牢,不像寻常的土法。”
陈识面露难色:“这个……染色作坊是王老头和他儿子亲自管的,闲人根本靠不近。不过……”他眼珠一转,“我那个不成器的四弟陈川,不是经常跟着陈羽跑外面吗?他嘴不严,有次喝酒吹牛,好像漏了句,说是什么……加了明矾和醋,还要控制火候时辰什么的……具体的我就没听清了。”
“明矾和醋?”孙管事捻着鼠须,若有所思,“这倒是条路子……陈二爷,你继续盯着,特别是那新纺车和染色的事,想办法搞到更准的信儿!我们东家说了,只要你能拿出真东西,钱,少不了你的!”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约莫二两重,丢在桌上。
陈识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银子,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孙管事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那方子……啊不,把那关键给您打听来!只是……”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陈羽那小子现在在村里威望高,又有村长族老护着,硬来肯定不行。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别的法子?比如,从他家那几个女人或者孩子身上下手?我听说他挺宝贝他那几个丫头片子……”
孙管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随即摇摇头:“不可!动他家眷,容易打草惊蛇,惹急了他,反而不好。东家的意思是,最好能让他自己把方子‘吐’出来,或者……让他这生意做不下去!”
陈识皱眉:“让他自己吐出来?这怎么可能?”
孙管事阴阴一笑:“怎么不可能?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急需用钱的时候。我听说,他最近又是盖房,又是娶亲,还搞什么义诊施药,花钱如流水。虽然工坊生意不错,但架不住他开销大啊!要是这时候,他的货突然出点问题,或者,他的大主顾突然不要他的货了,资金周转不过来……他会不会着急?一着急,会不会想别的门路搞钱?比如……卖技术?”
陈识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高!孙管事实在是高!釜底抽薪!不过……怎么让他的货出问题?又怎么让他的主顾不要货?”
孙管事凑到陈识耳边,如此这般,低声嘀咕起来。陈识听着,脸上先是惊疑,随后露出兴奋和狠毒交织的神色,连连点头。
“好!就这么办!我认识砖窑厂一个烧火的,叫王癞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最近正愁没处弄钱……”陈识狞笑道。
“嗯,找可靠的人,许以重利,让他……”孙管事做了个细微的手势,“记住,要做得干净,看起来像是意外或者他自己操作不当。到时候,砖出了问题,交货延期,看他陈羽怎么跟下柳村,跟其他订货的村子交代!信誉一毁,他的砖窑厂就算不垮,也得伤筋动骨!织布工坊那边,我也另有安排……”
两人在阴暗的屋子里窃窃私语,酝酿着恶毒的阴谋。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却驱不散这一室的寒意。
与此同时,陈羽已到了下柳村岳丈黄老汉家。黄老汉经过梁雨烟的精心调理和这段时间的将养,身体已大有好转,虽还不能干重活,但拄着拐杖在院里走走已无大碍。见到女婿来了,更是高兴,拉着陈羽问长问短。黄大山、黄小河兄弟也在,对陈羽这个姐夫(妹夫)是真心感激和敬佩,忙前忙后地张罗茶水。
“爹,您老气色好多了。”陈羽扶着黄老汉在院中枣树下坐下,“雨烟开的药,还在按时吃吧?”
“吃着呢,吃着呢!”黄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了你,多亏了梁大夫啊!要不然,我这条老命早就交代了。如今淑萍淑秋在你那儿,我也就放心了。就是苦了你,这一大家子……”
“爹您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陈羽笑道,“砖一会儿就到,大山哥,小河,回头你们看着点,把破损的院墙和厢房先修起来。入冬前,一定让爹住上结实暖和的新房。”
“放心吧妹夫,包在我们身上!”黄大山拍着胸脯保证。
正说着,陈川押运砖瓦的车队到了。村里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见那青砖质量上乘,码放整齐,都是啧啧称赞,看向陈羽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感激。陈羽如今是五个村联合砖窑的大股东,他肯优先、优惠给丈人家供货,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反而觉得他重情重义。
陈羽帮着丈人家安排卸砖,又查看了一下房屋破损情况,给了些修缮建议,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婉拒了留饭,骑马返回青阳村。
回程路上,秋风更凉了些。陈羽想起女儿早上的叮嘱,不由得笑了笑,心里盘算着明天去镇上,一定要记得给嫣儿买芝麻糖。那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全然不知,一张针对他、针对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事业和家庭的恶毒大网,正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编织。而家中,那个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灵魂的女儿,正凭着一丝模糊的“记忆”和敏锐的直觉,隐隐感到了不安,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的路,在晚霞中显得平静而漫长。但平静之下,暗流已开始涌动。考验,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