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裹挟着沙砾刮过脸颊,云宸骑在马上,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司徒惊鸿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每一个字都在寂静的深夜反复回响,搅动着平静心湖下的暗流。
他无意识地抚过怀中那两块玉佩——司徒惊鸿所赠的半块温润如脂,在指间泛起淡淡暖意;而父亲留下的残破玉锁虽色泽暗沉,却有着无法忽视的熟悉感。昨夜宿营时,借着朦胧月色,他将它们再次并排放在掌心。
断裂处竟严丝合缝。
那一刻,云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两块残玉拼接之处,蜿蜒的龙形纹路奇迹般地连接贯通,形成一条完整的螭龙,首尾相衔,仿佛从未断裂。但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时,却发现蹊跷——司徒惊鸿的那半块质地细腻,在月光下流转着莹润光泽;而父亲留下的玉锁尽管雕工相似,材质却略显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时光的薄纱,又或者……
根本就是不同的玉料。
“云宸?”
慕容雪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轻柔地唤醒。她策马与他并行,敏锐的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那目光中带着惯有的冷静与关切:“自清晨起你便心事重重,是在思量铁岩城的布局,还是那司徒惊鸿的话语?”
云宸略作犹豫,终究还是从怀中取出那两块残玉。慕容雪接过,纤细的手指抚过玉面,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仔细端详,秀气的眉梢渐渐扬起讶异的弧度。
“这纹路……确实同出一源。”她指尖轻触拼接处的螭龙纹,声音平稳,“但材质迥异。司徒惊鸿这块是上品羊脂白玉,而你父亲留下的这块——”她将玉锁举到晨光中,眼眸微眯,“更像是一件仿古之作,或者说……是刻意做旧以掩人耳目。”
“做旧?”云宸心中一凛。
“你看此处。”慕容雪指向玉锁边缘一道极细微的磨损痕迹,“真正的古玉,岁月留下的痕迹自然而无序。但这块的磨损太过规整,像是用特殊工具反复打磨而成。”
云宸接过玉锁,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这玉锁真是仿制之物,那背后意味着什么?父亲为何要留给他一件仿古的玉佩?亦或者,这玉锁本身另有玄机,仿制只是表象,内里藏着他尚未参透的秘密?
“司徒惊鸿的话不可尽信,却也非空穴来风。”慕容雪将白玉递还,声音压低,只容二人听闻,“他能拿出这半块玉佩,便说明他与玉佩背后的渊源定然不浅。只是他的目的……”
“他想借我达成某种图谋。”云宸收起两块玉,语气平静,“但他或许不知,我也在借他抛出的线索,拼凑我自己的真相。”
正说话间,前方探路的慕容雪突然举起右臂,整支队伍如臂使指般骤然停下。她早已在昨夜安排好了轮流哨探的次序,此刻正履行着探路的职责。
“东北方向有动静。”慕容雪翻身下马,伏地贴耳,片刻后回报,声音清晰而冷静,“约十五骑,轻装快马,正朝我们方向而来。”
云宸与她对视一眼,默契地打出几个手势。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散入道旁嶙峋的乱石丛中,马匹被迅速牵至低洼处隐蔽。不过半盏茶工夫,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间,一队黑衣骑士闯入视野。
那装束云宸再熟悉不过——幽冥火的搜捕队。
“停!”为首的黑衣人猛然勒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他翻身落地,蹲身查看地上新鲜的车辙与马粪,“痕迹尚新,他们刚过去不久。”
“队长,悬赏令上写明,那小子值五万灵石,必须活捉。”一个瘦高的黑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弟兄们若是得手,够逍遥好些年了。”
“蠢货!”队长低声斥道,“你知道为何活口值这个价?那小子身负‘混沌血脉’,是开启某处上古遗迹的唯一钥匙。上面严令,必须毫发无损地带回。”
藏身石后的云宸心中一沉。混沌血脉——司徒惊鸿也曾提及此词。原来不止惊鸿阁,幽冥火也在搜寻这种血脉。他究竟是什么?一把钥匙?一件祭品?还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存在……
“散开搜!”队长下令,“他们走不远,定藏在附近。”
黑衣人应声四散。云宸向慕容雪递去眼神,两人如鬼魅般在乱石间无声移动。当第一名黑衣人搜索至石堆时,云宸自阴影中倏然闪出,一记精准的手刀切在其后颈。黑衣人软软倒地,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意外陡生——倒地瞬间,他的佩刀磕碰在岩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铿响。
“在那边!”
霎时间,所有黑衣人向声源处扑来。云宸心中暗骂,知已暴露,索性不再隐匿。他身形如电,主动迎向扑来的敌人。慕容雪的剑光在晨光中划出数道凛冽寒芒,剑招行云流水,每一剑皆精准封住敌人去路;她的身法轻灵如燕,在乱石间腾挪转折,配合云宸刚猛的掌风,形成完美互补。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为迅速。这队黑衣人显然未料到目标的实力远超情报预估,不到一炷香时间,十五人中已有十二人倒地不起。剩余三人背靠背站立,面色惨白如纸。
“留活口。”云宸冷声道。
慕容雪剑尖轻颤,如绽寒梅,封死三人所有退路。她脚步轻盈地绕至侧面,确保无人能趁机逃脱。
“说说看,”云宸踱步至那队长面前,“幽冥火为何对我如此感兴趣?混沌血脉究竟是什么?除了你们,还有多少势力在寻我踪迹?”
队长咬紧牙关,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慕容雪眼疾手快,纤指疾探,捏住其下颌,另一手已探入他口中,抠出一颗蜡封的黑色药丸。
“想求死?”慕容雪声音清冷,“没那么容易。”
云宸蹲下身,直视对方的眼睛:“你可以选择说出我想知道的,然后我放你离开。或者……”他伸手按在队长肩头,一丝混沌之力悄然渗入。
队长的脸色骤然剧变。他感到一股狂暴而原始的力量钻入经脉,那力量非灵非魔,却在疯狂吞噬他体内一切能量。更可怖的是,这股力量引动了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对虚无、对混沌、对万物归一的终极畏惧。
“我……我说!”队长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混沌血脉是……是上古遗存的一种特殊血脉,传说拥有此血脉者可无视世间绝大多数结界禁制,甚至……甚至可以开启‘混沌之门’。”
“混沌之门?”云宸追问。
“那是一处传说中的上古遗迹,据说藏着超越此方天地的秘密与力量。”队长喘着粗气,“唯有混沌血脉者方能开启。幽冥火搜寻此血脉已数十载,近期才锁定在你身上。不止我们,惊鸿阁、北境狼族、乃至中州几个古老世家都在寻你踪迹。”
云宸收回手掌,心潮翻涌。父亲临终前模糊的叮嘱、祠堂中玉锁的来历、自幼对各类结界禁制那种莫名的亲和力……一切线索在此刻交织成网。
“悬赏令出自谁手?”慕容雪问,她的剑尖仍稳稳指向队长咽喉。
“是……是幽冥火总舵直接签发。但古怪的是,悬赏严令必须活捉,且特别注明不得伤及血脉本源。”队长颤声道,“我听说……听说总舵近日来了几位神秘人物,不似此界之人。悬赏或许就是他们的要求。”
云宸与慕容雪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非此界之人?难道还有其他势力介入?
“你们如何追踪到我们?”慕容雪继续问道,她的问题总是直指要害。
“铁岩城有我们的眼线。你们与惊鸿阁接触的消息早已传出。”队长哀求道,“我所知尽数坦白,求诸位高抬贵手……”
云宸起身,向慕容雪微微颔首。她收剑入鞘,侧身让开道路。那队长连滚带爬地逃离,剩余两名黑衣人也如蒙大赦,仓皇而去。
“为何放走他们?”队伍中一名年轻修士忍不住问道。
“让他们回去报信。”云宸望向荒原尽头,目光深邃,“幽冥火知我们仍在活动,便会继续派遣追兵。而追兵的来路,会告诉我们铁岩城中,谁是那双眼睛。”
慕容雪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你想反客为主,以追兵为饵。只是此举风险不小,接下来行程需更加谨慎。”
云宸点头,翻身上马:“启程吧,铁岩城已不远。我倒要看看,这座城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夜幕如墨,他们在荒原边缘扎营。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照亮云宸沉思的侧脸。他再次取出那两块玉佩,在火光下细细端详。
慕容雪坐到他身旁,递过一块烤热的干粮:“还在思索玉佩之事?”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我在想父亲。”云宸轻声说,“若他当真留给我一件仿制的玉锁,那么真品何在?他为何要如此做?还有,司徒惊鸿手中那半块真品,又从何而来?”
慕容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父亲也不知此乃仿品?又或者,这玉锁虽材质为仿,内里却藏着真品所无之物?”
云宸一怔,再次举起玉锁对准火光。这一次,他调动了一丝混沌之力,缓缓注入玉锁之中。
奇迹骤现——玉锁内部竟亮起细密的光纹,那些光纹在玉质中流转游走,逐渐汇聚成一幅微缩的山水地图。地图中央,有一个清晰的标记,旁侧是一行古朴小字:
“潜龙在渊,待时而飞。血脉觉醒之日,方见真龙之秘。”
云宸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向慕容雪,两人眼中俱是震惊。
这看似平凡的玉锁中,竟藏着如此秘密。而更让云宸心惊的是,那地图标记的位置,赫然指向——铁岩城。
“看来,这一趟我们非去不可了。”慕容雪轻声道,她的目光落在那微缩地图上,若有所思。
云宸握紧玉锁,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韧的能量脉动。父亲,您究竟布下了怎样的谜局?而我身上的混沌血脉,又承载着何等命运?
慕容雪静静望着跳跃的篝火,忽然开口:“云宸,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与你同行。”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如同誓言。
云宸转头看向她,火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暖色。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了点头。
篝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年轻人坚毅的侧脸。前路迷雾重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但云宸知道,他必须前行。不仅是为解开身世之谜,更是为握住自己的命运轨迹。
潜龙在渊,终将腾飞。而铁岩城,或许正是这一切的开端。夜色渐深,荒原的风呼啸而过,仿佛在诉说着古老而未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