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扬州运河上渐渐热闹起来。不同风格装饰的画舫点缀在碧波之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上官仪与骆清、张景云等一众新科举人在姜参军的带领下登上一艘三层画舫。
船头悬着大红灯笼,十几位美丽漂亮、手持不同乐器的小娘子早已等候在船上。
上官仪和几位举人先来到船尾,凭栏远眺,
太阳已然偏西,浮在远山的脊线上,将西天染成一片浩大的绛红与金紫。光晕便尽数倾泻在运河的河面上。
运河两岸,烛光闪耀。
画舫缓缓离岸,沿着运河向南荡去。运河两岸,烛光闪耀,商铺林立,游人如织。
船舱内早已备好了淮扬佳肴,众人落座,小娘子们开始唱歌跳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过三巡,忽闻一阵清越的歌声自远处传来——
上官仪抬眼望去,只见一艘小巧精致的画舫缓缓靠近,船头立着两位身着霓裳的小娘子。其中一人抱着琵琶,轻拨慢捻,唱的正是杜公瞻的《咏同心芙蓉》: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婉转柔美的歌声伴着潺潺水声,更添几分韵味。
“妙哉!”众人齐声喝彩。
两船相接,一位小娘子轻盈地跃上画舫,“奴家阿欣,我家娘子琼华特请解头上官仪上船,共览运河美景。”
“琼华?就是鹿鸣宴上弹琵琶的小娘子!”船上的人都把羡慕的眼光投向上官仪。
“琼华是明月楼的头牌,佳人有请,还犹豫什么?快去吧!”姜参军催促上官仪。
“去吧去吧……”骆清同另外几个举子把上官仪推到船头。
上官仪随阿欣跳上小船,见摇橹的竟是小矮人摩那,那个昆仑奴。摩那头戴箬笠,憨厚的朝他一笑。琼华抱着琵琶站在船头,夕阳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金色的余晖如流动的丝绸,轻抚过她的发梢、肩线与侧脸,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温柔而清新。
“琼华小娘子!”上官仪走近,微笑道,“琵琶弹得极好,歌声更是动人。”
琼华回身行礼,浅浅一笑:“上官举人过奖了。奴家再次谢谢相救之恩!”
“区区小事,不必挂怀!”上官仪客气道。
“请进里面坐吧。”
上官仪走进舱内。里面陈设着竹椅和屏风。纱幔被风拂起时,露出几案上青瓷茶盏与香炉。舫窗镂空处透出粼粼水光,与舱顶的几幅画交相辉映。
两人相对而坐。琼华给他敬茶后柔声问:“奴家见上官举人并不十分开心,心中有事?”
上官仪喝了一口茶,叹口气:“多年努力,一朝中举,本该欣喜若狂。然而见到这运河盛宴,忽然想起亲人皆亡,未能亲眼见我今日中举,不免唏嘘!”
琼华低声道:“亲人不能同享今日盛事,的确遗憾。不过人生在世,得志之时当尽欢,方不负韶华。”她顿了顿,“奴家见举人气质不凡,想必不仅文章诗词做得好,书画方面也定有造诣?”
上官仪反问:“小娘子哪里看出来的?”
琼华笑道:“方才进舱,举人的目光首先是看几幅画作,似是品评鉴赏,故而猜测必有心得。”
上官仪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小娘子观察细致入微。在下确实喜好书画,只是资质愚钝,未能精通。”
“过谦了。”琼华道,“不知举人对展子虔的《游春图》有何见解?”
“展子虔画的《游春图》之前,山水一直是人物的陪衬。但《游春图》却一改前代山水作为陪衬的风格。图中,江南早春时节,辽阔的水面碧波荡漾,水面宽阔,游船轻泛。两岸游人观赏春景,小桥连岸,山谷中寺庙隐现。江水斜下,绿树密布,白云缭绕,水天一色。江水,山石、树木与人、马、舟、桥的比例恰到好处,疏密有致。气场宏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的见解让奴家对《游春图》有了更深的理解。”琼华赞道。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上官仪念出挂在舱内的一首诗,“小娘子也喜欢薛翁的这首《人日思归》?”
“此诗作于开皇五年薛道衡出使南朝陈国期间。当时正值农历正月初七,即“人日”,诗人身处异乡,触景生情而写的。奴家乃风尘女子,四处卖艺,四海为家。每次在外面时,便思归故乡。薛翁此诗常引人共鸣。”
“小娘子才情出众,令人敬佩!”上官仪对琼华刮目相看。
“举人请看,”琼华拿出一幅纸卷展开, “奴家经常往返运河,这是奴家耗时五月作的一幅画,描绘了运河全景。不过奴家水平有限,还请上官举人不吝赐教。”
上官仪细细观赏,只见画中运河蜿蜒,舟船往来,两岸村落农舍,山川田野,都栩栩如生。
“小娘子此画,笔法不错。难得的是将运河之重要表现出来了。”上官仪赞叹道,“自隋炀帝开凿运河以来,南北漕运畅通,商旅往来,实乃国家命脉。”
琼华点头:“举人说得是。运河开通后,扬州成为漕运枢纽,南北货物皆在此集散。 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诚不虚也。”
两人从诗词谈到画作,从运河漕运谈到南北物产。上官仪发现琼华不仅对诗词书画有研究,对天下大事也颇有见解,不禁心生钦佩。
“听闻举人出生于本地,对运河应该很了解?”琼华忽然问道。
“了解一些吧?”上官仪答道,“在下幼时就住在运河畔的不远之处,自幼便见运河中舟船往来,听惯了船夫的号子声。”
琼华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奴家还想描绘运河的风土人情,举人可否为奴家讲讲?”
上官仪欣然应允,于是将小时候听阿耶阿母讲的运河的传说故事、风土人情一一道来。琼华听得入神,不时发问。
“韶游!”骆清的声音传来,上官仪走出船舱。
夜色已深,那艘载着今科举子的画舫来到小船的前面。
“韶游,你是随我们一起回岸,还是与小娘子秉烛夜谈……”骆清立在船头,大声问。
“等等……我与你们一起回去!”上官仪急道。
琼华也走出舱,“摩那,划过去,离大船近些。”随后对上官仪道:“奴家就要离开扬州了,在此暂时告别,长安再见!”
“小娘子也要去长安?”上官仪很惊讶。
“卖艺之人,四海为家。有个亲戚在长安平康坊的‘烟雨楼’,此去受她之邀。”
“如此甚好,会考后定去烟雨楼拜访小娘子!”上官仪拱手,“后会有期,小娘子一路平安!”
“后会有期!”琼华也盈盈回礼。
摩那将小船划到大船下方,上官仪与琼华、摩那和阿欣作别。
回到大船上,骆清笑道:“韶游与琼华小娘子真是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啊!”
两艘船相隔越来越远,琼华的歌声飘进举子们的耳中:“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上官仪知道,这是流行的民歌《送别》。
下船时,姜参军告诉他:“杨长使很欣赏你的才华,你去长安参加会考,他要为你写推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