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璟是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枯竭感，比任何肉体上的创伤都更加令人恐惧。他感觉自己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随时会彻底干裂、化为飞灰。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经脉，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殿下！您醒了！”耳边传来惊喜交加的声音，有些模糊，是苏芮。
视野逐渐清晰，雷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布满精密监测法阵的医疗舱内，身上插满了输送着不同颜色灵液的管线。范青阳、岳擎天、苏芮等人的脸挤在透明的舱盖外，个个面带忧色。
“我……昏迷了多久？”雷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三天三夜。”范青阳的声音沉重，“您体内的生命本源损耗超过六成，神魂受到‘寂灭’气息侵蚀，虽然被钥匙的力量和玉佩残留的气息暂时压制，但……情况很不乐观。而且……”
“而且什么？”雷璟艰难地问，他能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顽固的东西。
“那股‘寂灭’气息与您的血脉似乎发生了某种诡异的融合，我们无法在不伤及您根本的情况下将其剥离。”苏芮眼圈微红，“它正在缓慢地改变您的身体……甚至神魂结构。我们暂时用‘玄黄母金’粉末配合‘定魂阵法’稳住了情况，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代价……果然来了。雷璟心中苦笑，但并无后悔。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还好，身体虽然虚弱，但基本的控制还在。
“宁神星……情况如何？”
提到这个，岳擎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振奋：“‘界碑’彻底沉寂了！灰白物质停止扩散，泄露的‘寂灭’气息正在消散。我们已经开始组织力量，重新建立对宁神星轨道的监控。肃正协议的舰队在您进入封印后不久，就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似乎在等待什么，但在‘界碑’沉寂后，它们……开始有序撤退了。”
撤退了？这不像肃正协议的风格。雷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难道它们的目的并非攻破“磐石”，而是……
“圣庭和‘薪火’世界那边情况如何？”他急问。
“圣庭那边一切正常，陛下正在全力调度资源，支援前线重建。‘薪火’世界……”岳擎天顿了顿，“裂缝的扩张暂时被‘周天星斗大阵’遏制，但并未缩小。范大师和苏首席留下的团队正在尝试利用从钥匙中获得的知识，布置新的封印。暂时没有恶化。”
暂时没有恶化……雷璟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守碑人说过，有三座“界碑”，宁神星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两座……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医疗室内响起！紧接着，整个“磐石”基地，不，似乎整个星域的通讯频道都被同一条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强行切入！
是来自圣庭的、由雷九龙亲自发出的、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急切的帝皇诏令：
“朕以仙朝帝皇之名宣告：天枢星系，发生未知异变！主星‘天枢’地核深处，检测到与宁神星‘界碑’同源的超高能量反应！能量强度……超越宁神星十倍！且正以几何级数攀升！重复，天枢星系发生……”
通讯突然中断，被一阵极其刺耳的、仿佛无数生灵临死前哀嚎的杂音取代！紧接着，一个冰冷、宏大、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诡异声响，强行在所有开启了通讯法阵的仙朝生灵脑海中响起：
【“界碑-乙”，激活确认。坐标：天枢星系。‘净化协议’第二阶段，执行。】
天枢！仙朝的核心星域，圣庭所在地，皇族根基所在！第二座“界碑”，竟然就在他们的脚下，在仙朝的心脏地带！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岳擎天喃喃道，虎目圆睁，“天枢星的灵脉监测从未间断过，怎么可能……”
“如果是被上古‘净化者’埋藏，又经过无数万年的伪装和潜伏……”范青阳的声音在颤抖，“我们的技术，根本探测不出来……”
话音未落，更加恐怖的异变发生了！
众人所在的医疗舱，乃至整个“磐石”基地，都开始剧烈震动！不是爆炸或攻击带来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震颤！仿佛整个宇宙的根基都在摇晃！
与此同时，雷璟感到怀中的紫金钥匙，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剧烈震动，几乎要破体而出！钥匙传递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绝望与毁灭的悸动！
“是第三座……”雷璟猛地从医疗舱中坐起，不顾身体的剧痛和管线的拉扯，死死盯着钥匙指引的方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却绝不愿相信的方向。
“第三座‘界碑’……在……紫微皇陵？！”
紫微皇陵的悲鸣
紫微星，仙朝皇室宗庙与历代帝皇安息之地，是整个仙朝气运汇聚、龙脉盘桓的核心。其守卫之森严，阵法之精密，堪称仙朝之最。
然而此刻，这座神圣不可侵犯的陵寝，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守护皇陵的“禁卫龙骑”最先发现异常。地宫深处，供奉着开国太祖衣冠的“祖灵殿”下方，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紧接着，坚固无比、由星辰精金打造的殿基，开始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并非地火或水流，而是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灰白光芒！
“敌袭！最高警报！”龙骑统领目眦欲裂，但当他试图启动皇陵的终极防御大阵时，却发现所有阵法核心仿佛被某种更高级的力量屏蔽、覆盖，完全失去了响应！
灰白光芒如同喷发的火山，从裂痕中冲天而起，瞬间冲垮了祖灵殿的穹顶！光芒中，一座比宁神星那座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黑色方尖碑，正缓缓从地底升起！碑体表面的灰白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散发出比宁神星“界碑”强横百倍的“寂灭”气息！
皇陵上空，常年笼罩的祥云瑞气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灰白云雾。云雾中，隐隐有无数扭曲的、痛苦的魂影在哀嚎——那是历代帝皇与皇室强者残留在陵寝中的守护英灵，此刻正被那“寂灭”气息无情地吞噬、湮灭！
“不——！列祖列宗！”坐镇圣庭的雷九龙，通过监控法阵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面前的龙案。
“陛下！”群臣大惊。
“传朕旨意！”雷九龙抹去嘴角鲜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与绝望，“圣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皇陵‘界碑’完全现世！通知‘磐石’，通知‘薪火’！仙朝……已到生死存亡之刻！”
然而，命令尚未传出，那从皇陵升起的灰白光芒，已经与从天枢星系方向传来的、更加庞大的灰白光芒，在星空中遥相呼应，连接在了一起！
两座“界碑”，一在天枢，一在紫微，恰好与宁神星（虽然被封印）形成了三角之势！三点之间，无形的灰白力场瞬间构成，将整个仙朝最核心、最繁华的星域，牢牢锁定！
力场形成的一刹那，所有身处这片三角区域内的生灵，都感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大难临头的恐惧！星辰的光芒开始黯淡，灵脉的流动开始滞涩，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
“三角锚点……成型了……”雷璟通过紧急接通的监控画面，看着那两处升腾的灰白光柱，以及星图上那个将仙朝心脏完全笼罩的死亡三角，心中一片冰凉。
守碑人的警告，成了现实。三座“界碑”，同时被激活了两座，第三座也被迫显现。净化协议的最终阶段……就要开始了吗？
钥匙的异动与归墟的召唤
就在绝望笼罩所有人的时刻，雷璟怀中的紫金钥匙，突然不再发烫，反而变得冰寒刺骨！钥匙自动脱离他的掌控，悬浮在半空，表面的纹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方式亮起、流转。
与此同时，雷璟感到自己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寂灭”的气息，也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与钥匙产生了共鸣！剧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疼痛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仿佛看到，在无边无际的灰白混沌深处，在“归墟”的最核心，有某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结构正在缓缓运转。那结构冰冷、精密、毫无感情，如同宇宙的终极大钟，每一秒的转动，都决定着无数文明的生灭。
而在那结构的上方，悬浮着三团巨大的、如同星系般的光晕。其中两团，此刻正散发着与天枢、紫微“界碑”同源的灰白光芒，而第三团，则相对黯淡，对应着被封印的宁神星“界碑”。
是“逻辑基座”！是“净化协议”的控制核心！
钥匙的共鸣，不仅指向“界碑”，更隐隐指向了那个地方！它在……呼唤持有者？
“殿下！您怎么了？”苏芮看到雷璟表情痛苦而恍惚，连忙上前。
“我看到了……‘归墟’的核心……‘净化协议’的源头……”雷璟艰难地说，冷汗浸湿了衣衫，“钥匙……在引导我……它想让我去那里！”
“什么？！”众人大惊。
“不能去！殿下您现在的状态，进入归墟必死无疑！”范青阳急道。
“而且，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篡改那个‘逻辑基座’！”岳擎天也反对。
“留在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雷璟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他看向星图上那两处毁灭的光柱，“两座‘界碑’已经激活，三角锚点成型。仙朝核心星域被锁死，毁灭只是时间问题。唯一的生机……”
他看向悬浮的钥匙：“就在那里。守碑人说过，钥匙能开启通往核心的路径。这是我母亲一族，守望了无数世代，等待的唯一机会。虽然渺茫……但我必须去试试。”
“殿下！您是我们的太子，是仙朝的未来！您不能……”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正因我是太子，是雷氏血脉，是守望者的后裔，”雷璟打断他，挣扎着从医疗舱中站起，身体摇晃，眼神却如磐石，“我才必须去。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
他伸手，握住了那枚冰寒的钥匙。钥匙入手瞬间，一股清晰的、指向归墟深处的“路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岳帅，范大师，苏首席，渊，”雷璟逐一看向这些陪伴他、为仙朝奋战至今的臣子与战友，“仙朝……就交给你们了。想办法延缓‘界碑’的侵蚀，保护尽可能多的人。如果……如果我失败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殿下……”苏芮泪流满面。
“放心，我不会轻易认输的。”雷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岳擎天，“岳帅，给我一艘最快的、隐匿性最好的侦察舰。不要护卫，目标……归墟死寂带，我们最初发现‘薪火’世界坐标的区域。”
他知道，那里是离“归墟”核心最近的、相对稳定的入口。
岳擎天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末将……遵命！殿下……保重！”
半个时辰后，一艘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侦察舰，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满目疮痍的“磐石”基地，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星域，义无反顾地驶去。
舰桥上，雷璟独自一人，握着滚烫又冰寒的钥匙，望着舷窗外那两处越来越远的、毁灭的灰白光柱，轻声自语：
“母亲，父皇，列祖列宗……请保佑我，为仙朝，挣得那一线……缥缈的生机。”
而在那侦察舰消失的方向，归墟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圣庭的挽歌与最后的火种
与此同时，圣庭所在的“天枢”主星，已经陷入了末日般的景象。灰白色的物质如同瘟疫般从“界碑”所在处蔓延，吞噬着大地、天空、海洋，以及……亿万生灵。皇宫的防御大阵在“界碑”的威压下摇摇欲坠。
雷九龙披头散发，持剑立于皇极殿前，身后是誓死追随的最后一批禁军与大臣。他看着天际那越来越近的灰白浪潮，眼中已无恐惧，只有帝王的决绝与悲凉。
“传朕最后一道旨意，”他的声音回荡在即将崩塌的宫殿中，“所有幸存者，放弃圣庭，向边境疏散。‘薪火’计划，‘方舟’计划，全面启动。保存文明火种，以待……将来。”
“陛下！您呢？”老太监痛哭流涕。
“朕，是仙朝的皇帝。”雷九龙握紧手中之剑，剑身倒映出天边那毁灭的光芒，“朕的龙椅在这里，朕的祖陵在这里，朕的江山……就在这里。朕，哪里也不去。”
他转身，面向东方，那是“紫微”皇陵的方向，也是他儿子雷璟离去的方向。
“皇儿，仙朝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
话音落下，灰白的浪潮，吞没了最后的光芒。
第二百一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