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时,窗外的阳光已经不再是清晨的锐利,而是变成了午后慵懒的、带着暖意的金色,斜斜地铺满了大半间卧室。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膝盖和手肘的挫伤更是随着意识的清醒而传来清晰的钝痛。昨夜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灯光、doro和西西惨白的小脸、嘴角的白沫……那些惊悚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我的心猛地一缩!
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床上空空如也!
“doro?西西?”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睡醒的混沌和巨大的惊恐!昨晚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她们去哪了?不会是又……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顾不得浑身酸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出了卧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昨夜残留的惊悸。
客厅没人。玄关处,那两个印着独角兽和小鲸鱼的行李箱依旧安静地立着。
那么……厨房?!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我!昨夜那盆散发着“生化武器”气息的“宇宙无敌超级彩虹能量壮行糊”,doro和西西痛苦抽搐、口吐白沫的惨状,急诊室刺眼的灯光……所有恐怖的记忆瞬间高清回放!
“不——!!!” 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嘶吼从我喉咙里冲出!我像一头被激怒的、伤痕累累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拖着疼痛的腿,以百米冲刺的姿态扑向厨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她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们再次靠近那个“死亡之地”!
“砰!” 我用身体撞开虚掩的厨房门,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拍在墙上!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因极度的紧张和冲击而急剧收缩——
冰箱门敞开着,冷藏室的冷气正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doro踮着脚尖,小半个身子几乎要探进冰箱里,粉色的睡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小手正努力地伸向冷冻室那一层。西西则站在旁边,一手扶着冰箱门,一手抱着她的橘子娃娃,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doro的动作,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冰箱深处某种东西的渴望。
她们听见动静,同时扭过头来。doro的脸上还带着被抓包的慌乱,小手上沾着冰箱壁上的水汽。西西则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空气凝固了。厨房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工作的轻微嗡鸣。
我看着她们安然无恙地站在冰箱前,而不是站在锅碗瓢盆的“炼金台”旁,那根紧绷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啪”地一声,骤然松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怕和虚脱感,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睡衣,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律地跳动着,如同刚跑完一场生死时速的马拉松。
“人……你……你怎么啦?” doro被我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吓到了,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冰箱里缩回来,小声问道,“我们……我们只是想拿雪糕……” 她指了指冷冻室里花花绿绿的雪糕盒子,“好热……想吃冰冰的……”
西西也小声解释,带着点委屈:“嗯……很热。想……想吃雪糕。”
雪糕?!!
原来……原来只是想吃雪糕?!不是要再次进行“宇宙能量”的合成实验?!
巨大的认知落差让我哭笑不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股莫名的恼火交织在一起。我扶着门框站稳,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混合着惊吓的冷汗和伤口的微痛),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严厉:“热?想吃雪糕?为什么不叫醒我?!谁让你们自己进厨房的?!啊?!” 我的声音因为后怕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厨房!从现在起!是你们的禁地!没有我的允许,一步都不准靠近!听到没有?!”
两个小家伙被我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住了。doro缩了缩脖子,粉色发辫耷拉下来,小声嘟囔:“可是……人在睡觉……很累的样子……” 西西则低下头,小手绞着橘子娃娃的叶子,眼圈微微泛红,小声说:“对不起,人……我们……下次叫醒你。”看着她们委屈又带着点害怕的小模样,我心中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和自责。是啊,她们只是热了,想吃根雪糕,仅此而已。是我被昨夜的噩梦吓破了胆,反应过度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放柔了声音,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记住,厨房,尤其是冰箱高处的东西,对你们来说很危险。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拿。这是规矩,也是为了你们好。昨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明白吗?”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们齐平,目光扫过doro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小脸和西西微红的眼眶。
“明白了……” 两个小家伙乖乖点头。
“好了,” 我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两根她们最喜欢的牛奶口味小雪糕,递给她们,“拿着,去客厅坐着吃。慢点吃,小心冰牙齿。”
两个小家伙接过雪糕,脸上立刻阴转晴,小跑着去了客厅。我看着她们坐在沙发上,珍惜地小口舔着雪糕的样子,靠在厨房门框上,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额角的伤口和身上的淤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的惊魂。厨房这个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此刻在我眼中,却像布满了无形的雷区。不行,绝对不能再让她们单独涉足了。
雪糕带来的凉意似乎也安抚了她们受惊的小心灵。看着窗外依旧炽热的阳光,再看看两个舔着雪糕、小脸满足的小家伙,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晚饭怎么办?自己做?看着锅碗瓢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叫外卖?感觉不够有“压惊”的仪式感。
“doro,西西,” 我走到客厅,“雪糕好吃吗?”
“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
“那……想不想出去吃?墨带你们去吃……烧烤!” 我抛出了诱饵。夏夜、烧烤、冰饮料,应该能驱散一些昨夜的阴霾。
“烧烤?!” doro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是那种串在棍子上、烤得香香的肉肉吗?!”
“嗯……有肉肉……还有菜菜……” 西西也来了兴趣,小声补充。
“对!香喷喷的烤肉!还有烤玉米、烤蘑菇……” 我描绘着,“坐在外面,吹着晚风,喝着冰冰的饮料,怎么样?”
“好耶!去吃烧烤!” doro立刻欢呼,手里的雪糕都忘了舔。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我们打车来到小区附近一个热闹的露天烧烤摊。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炙烤油脂的焦香、孜然辣椒粉的辛香,以及人间烟火特有的喧嚣。找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塑料桌椅,头顶是简易的遮阳棚,旁边就是忙碌的烧烤架,火光跳跃,油烟缭绕,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我点了一大堆:羊肉串、牛肉串、鸡翅、鱿鱼、烤馒头、玉米、韭菜、金针菇……考虑到两个小家伙刚经历洗胃,特意叮嘱老板大部分微辣就行,只给自己点了两串重辣的过瘾。
炭火旺盛,烤串很快上桌。滋滋冒油的肉串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doro早就等不及了,拿起一串羊肉串就咬。
“嘶——哈——!!!”
下一秒,她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粉色的小舌头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伸出来,拼命地扇着风!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辣!好辣!墨!水!水!” 她一边嘶哈嘶哈地抽着气,一边含混不清地叫着。
西西也学着她拿起一串,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唔……” 她的反应没doro那么剧烈,但小眉头也立刻蹙了起来,小嘴微微张开,小口小口地吸着凉气,白皙的小脸很快泛起了红晕,耳后的月牙胎记都仿佛更红了。她没喊辣,但小眼神里充满了对那串肉的控诉和对缓解之物的渴望。
“哎呀!忘了跟老板说了,微辣对你们来说可能也……” 我赶紧道歉,看着她们俩被辣得眼泪汪汪、嘶哈嘶哈却还舍不得放下肉串的可怜又可爱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老板!来两瓶冰镇的!橘子味的饮料!要最冰的!” 我赶紧朝老板喊道。
很快,两瓶冒着丝丝寒气的、金黄色的橘子味汽水送到了桌上。瓶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
“快!喝一口!压压辣!” 我赶紧拧开瓶盖,递给她们。
doro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抢过一瓶,仰起头就“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大口!冰凉的、带着甜蜜橘子香气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浇灭了舌尖上的火焰。“啊……活过来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红晕,但表情已经舒服多了。
西西也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橘子汽水,被辣得泛红的小脸渐渐恢复了白皙,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满足地眯了眯眼。
“还辣吗?” 我问。
“一点点……” doro吐了吐依旧有些发麻的舌头,但眼神已经再次瞄向了桌上的肉串,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吃货精神。
西西也点点头,小声说:“好多了……还想吃。”
“慢点吃,蘸点这个。” 我把不辣的蘸料碟推到她们面前,“觉得辣就赶紧喝饮料。” 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再次拿起肉串,这次学乖了,先吹吹,再小口咬,被辣到了就赶紧喝一口冰凉的橘子汽水,小脸在满足和“嘶哈”之间来回切换,像两朵在夏日烟火里摇曳的小花,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昨夜医院的苍白和惊悚,似乎真的被这炭火的温度、烤肉的香气和冰镇橘子的甜蜜渐渐驱散了。
吃饱喝足,带着一身烧烤的烟火气和橘子汽水的甜香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
“好了,两个小花猫,” 我指了指浴室,“一身油烟味,快去洗个澡!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
这次,我全程守在浴室门口(门留了缝),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和两个小家伙玩水的嬉笑声,才稍稍安心。经历了昨夜和今天下午的惊吓,任何可能的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洗完澡,两个小家伙穿着干净的睡衣,头发湿漉漉、脸蛋红扑扑地钻进被窝,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我把她们塞进薄被里,掖好被角。
“闭上眼睛,” 我坐在床边,声音在柔和的夜灯下显得格外温柔,“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觉。明天——” 我拖长了音调,带着无限的期待,“可是我们的大日子!要——赶——飞——机!去——京——都!”
“嗯!” doro用力点头,粉色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声音带着困意却依旧兴奋,“去坐大飞机……”
“去看……墨的大学……” 西西也迷迷糊糊地应着,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边缘,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很快,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昨夜折腾的疲惫加上今天白天的补觉不足,让她们迅速沉入了梦乡。
我轻轻关掉夜灯,只留下门缝透进的一线微光。看着她们在黑暗中恬静的睡颜,额头上贴着的小小纱布在微光下若隐若现,我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客厅里一片寂静。我的目光落在玄关处那两个小小的行李箱上。
该做最后的检查了。
我打开客厅的大灯,把两个小行李箱平放在地板上。先打开了doro的粉色独角兽箱子。拉链一拉开,里面的东西立刻有种“喷涌而出”的架势。我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整理:那件闪亮的公主裙被小心地叠好(避免压坏亮片),几件色彩鲜艳的t恤短裤也叠放整齐,巨大的香蕉玩偶被塞在角落充当缓冲,探险帽放在最上面方便取用。几双小袜子卷好塞在边角。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洗漱用品(昨天说了不带),也没有危险的“玩具”(比如她偷偷想塞进去的仿真小刀模型,被我果断没收)。最后,把箱子重新整理好,虽然还是鼓,但至少能顺畅拉上拉链了。
接着是西西的蓝色小鲸鱼箱子。打开来,里面依旧保持着相对整齐的“秩序”。那套蓝色的幼儿园校服被小心地叠放在最底层。上面的换洗衣物和薄外套也叠放得一丝不苟。几双小袜子同样卷成小球放在角落。橘子娃娃端坐在衣物中央,像个小小的守护神。我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轻轻合上箱子,拉好拉链。
最后,检查我自己的行李箱。衣物、证件、充电器、常用药(尤其是肠胃药和退烧药,经历了昨夜,这个必须带!)、相机……一一确认,没有遗漏。
一切就绪。两个小行李箱和一个大行李箱并排立在玄关,像整装待发的士兵。看着它们,京都的红墙绿瓦、古朴的寺庙、飘香的精致点心、大学校园里的银杏树荫……仿佛都在眼前清晰起来。
我关掉客厅的灯,只留下玄关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将闹钟设定在凌晨五点。屏幕的光映亮了我的脸,也映亮了床头柜上那张被小心收好的、印着烫金校徽的大学毕业证书照片。
轻轻躺下,身体的疲惫和酸痛再次袭来,但心却异常平静,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不灭的星河。昨夜的惊涛骇浪,厨房的生死时速,急诊室的刺眼光芒,烧烤摊的烟火喧嚣……都已成为过去。
我闭上眼睛,在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帝都,明天见。飞机,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