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林素月推开房门时,手里提着一个的包袱。
那包袱很轻,布料粗糙,和静心园里那些精致的箱笼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裴清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件刚缝了一半的小衣服。
布料是柔软的棉,淡青色,上面绣着细小的祥云纹,他亲手绣的,每一针都认真,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衣物。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林素月手中的包袱,动作顿住了。
“妻主?”他轻声唤,目光从包袱移到林素月的脸上,“你这是……”
“收拾东西。”林素月打断他,声音急促,带着一种裴清从未听过的紧绷感,“现在,马上。”
她快步走进房间,没有看裴清,而是径直走向床头的柜子,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银票,便于变现的珠宝。
她把东西塞进包袱,动作有些慌乱。
“我们去哪里?”裴清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站起身。
因为六个月的身孕,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一只手扶住窗沿,另一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前。
“离开锦阳城。”林素月头也不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
“风头?”裴清打断她,声音依旧轻柔,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惊恐,“妻主,你在说什么?什么风头?是不是……是不是那些麻烦又来了?”
林素月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脸色很差,苍白得没有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喝水。
“不是麻烦。”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索命的来了。”
裴清的手指蜷了蜷,指节微微泛白。
他当然知道。
这几天,他通过系统监测到静心园周围的人越来越密集,至少有五拨人在附近监视,有的在树上,有的在墙外,有的甚至伪装成过路的商贩。
那些人的气息隐蔽而危险,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等时机成熟,就会一拥而上。
而他,也一直在等这一刻。
等林素月彻底撑不住,等那些毒蛇终于露出獠牙。
等这场戏……迎来它真正的高潮。
“索命的……”裴清重复着这三个字,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他扶住窗沿的手收紧,“是……是那些人吗?你之前说的,要把你‘处理’掉的那些人?”
林素月没有回答。
但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她转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件普通的灰色斗篷,扔给裴清:“穿上,把你的脸遮住。我们从后门走,马车已经备好了。”
裴清接过斗篷,却没有立刻披上。
他看着林素月,她正在计算逃跑的路线,计算需要带多少盘缠,计算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但她没有看他。
没有看他笨拙的动作,没有看他因为怀孕而沉重的身体,没有看他眼中那份脆弱的依赖。
裴清垂下眼帘,慢慢将斗篷披在肩上。斗篷很宽大,能完全罩住他隆起的腹部,但那种沉重的坠感依然清晰。
他系好带子,然后抬起头,看向林素月:
“妻主,我走不快。孩子……孩子太沉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像是害怕,又像是愧疚。
林素月的动作终于顿住了。
她转过身,看向裴清。
目光落在他被斗篷遮盖、但依然能看出轮廓的腹部,眼神复杂地闪了闪。
有那么一瞬间,裴清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
但只有一瞬间。
“我会扶着你的。”林素月说,声音干涩,但语气坚决,“走慢点没关系,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她走过来,伸手握住裴清的手。她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茧,握着他的力道很大,像是要将他牢牢抓在手里。
“辞玉,”她看着他,眼睛里的疯狂稍稍退去一些,露出一丝近乎乞求的认真,“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裴清看着她眼中的那片认真,看着她努力伪装出的坚定,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相信你?
当然相信。
相信你骨子里的自私,相信你在生死关头一定会选择自己,相信你此刻的所有承诺,都将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嗯。”他应道,声音轻柔,“我相信你。”
两人走出房门时,静心园里已经一片混乱。
仆从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林素月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紧紧抓着裴清的手,快步穿过庭院,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裴清被她拉着,脚步踉跄。
六个月的身孕让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而笨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腰腹的坠感牵扯着全身,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能感觉到林素月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能感觉到她脚步越来越快。她在着急,在恐惧。
他们刚穿过花园,距离后门还有十几步远时——
“轰——!”
静心园那扇厚重的后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板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木屑飞溅。十几个身影从门外涌了进来,全都是强壮的女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她们手里握着刀。
刀身雪亮,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着寒芒。
林素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握着裴清的手猛地收紧。裴清吃痛,低低“啊”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缩了缩。
“林楼主,”为首的一个女人开口,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石头,“这是要去哪儿啊?”
林素月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十几个人,她们严格训练的阵型,封死了所有逃跑的路线。
她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打手,是专业的杀手。而且,她们知道她会从后门走,早就等在这里了。
“谁派你们来的?”林素月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就不劳林楼主费心了。”为首的女人笑了笑,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带你回去。活的死的都行,但最好是活的,毕竟有些话,还得从你嘴里问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林素月,落在她身后的裴清身上。
斗篷的帽子滑落了一些,露出裴清半张苍白的脸。
他紧紧抓着林素月的手,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死死护着腹部,那里被斗篷遮盖,但依旧能看出明显的隆起。
那女人的眼神闪了闪。
“这位……就是玉公子吧?”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怀着身子呢?几个月了?”
裴清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在林素月身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林素月侧身一步,完全挡住裴清,声音冷得像冰:“跟他没关系。放他走,我跟你们回去。”
“放他走?”那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楼主,你觉得我们是傻子吗?这可是你的心头肉。放他走了,你还会乖乖跟我们回去?”
她挥了挥手。
身后的十几个女人立刻散开,成扇形围了上来。
林素月的手按向了腰间,那里别着她的软剑。
“其实我们原本的任务,只是带走林楼主你。”那女人慢悠悠地说,像是在闲聊,“至于玉公子……上头没交代。但我觉得,这么个美人儿,还怀着孩子,要是就这么放了,多可惜啊。”
她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距离更近了。
近到林素月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血腥味混合着汗味的味道。
“不如这样,”那女人继续说,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恶意的温柔,“玉公子跟我们走。我们保证好好照顾他,等他生完孩子,说不定还能给他找个好归宿。至于林楼主你……只要你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保证不伤你性命。如何?”
林素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她能感觉到裴清抓着她手的手指在颤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能感觉到他腹部的弧度紧紧贴着她的背脊。
那是她的孩子。
她和辞玉的孩子。
她应该保护他们。
她发过誓,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撑出一片能活命的空间。
可是——
林素月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十几个女人。
她们都是高手。她或许能对付三五个,但十几个一起上,她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她还带着辞玉——一个怀孕六个月、行动不便的男子。
如果硬拼,两个人都会死。
如果……
如果她一个人跑呢?
她的武功很好,轻功尤其出色。如果她不顾一切地突围,这些女人未必拦得住她。
只要她能逃出去,只要她能活下来,以后总有办法……
她不想死。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钱没赚,还有很多事情……
她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握着裴清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裴清感觉到了。
他紧紧贴在她身后,脸埋在她的肩胛骨处,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颈侧。
他能感觉到她肌肉的紧绷,感觉到她心跳的狂乱,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正在一点点松开。
一点点地,犹豫地,但坚定地松开。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来了。
他等待已久的时刻。
林素月骨子里的自私,终于在生死关头,露出了它真实的模样。
“妻主……”裴清适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破碎,“别丢下我……求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素月心中那点残存的犹豫。
她猛地转身,双手抓住裴清的肩膀。她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辞玉,对不起。”她哑着嗓子说,“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我发誓。”
说完,她松开了手。
然后她转身,脚尖一点,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围墙的方向疾射而去!
她的轻功确实很好。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群女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丢下怀孕的夫郎自己逃跑,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林素月已经翻过了围墙,消失在墙外的树林里。
“追!”为首的女人厉声喝道。
一半的人立刻追了出去。但剩下的七八个人,却留了下来。
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裴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