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国那声温和的询问，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李大强紧闭的心门。他端着那杯微烫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更加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庭院，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福气？”李大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苦涩更深了，“是啊，他没受罪，是福气。可这福气……太薄了，留不住人啊。”他摇了摇头，将杯中已经不那么烫的水一饮而尽，像是要压下喉头的哽塞。
王振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为他续上水。他知道，岳父需要的不是附和，而是一个宣泄的通道。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一次，不再是凝固的死寂，而是一种涌动着无数未言之语的沉重。李大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桌面上划拉着，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王振国。那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深切的、几乎让人承受不住的忧虑。
“振国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立民这一走，我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像是也跟着塌了一块。我们这辈人，见惯了生死，可轮到自个儿身边的老伙计，还是……还是受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王振国，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悲伤，更掺杂了一种身为父亲、对女儿未来深远的担忧。
“我就在想啊……立民走了，春燕还有小诺这个侄女豁出命去护着她。可我们家小诺呢？”他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跟秀儿，还有丽芬，还有你。我们都这把岁数了，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说句难听的，还能陪她几年？”
他的眼圈瞬间红了，混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振国，我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向前倾了倾身体，手微微发着抖，“我就怕……就怕哪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都走了，撒手不管了。到那时候，小诺可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疼惜和放不下的牵挂：
“她看着强势，什么事都能扛，可我知道，她心里头软，重情义，把所有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公司那么大摊子，家里老老少少，还有你们那两个皮猴子……以后要是没了我们，她连个能彻底说句软话、歇口气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颗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沿着他深刻的皱纹滑下，滴在石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这位一向爽朗豁达的老人，此刻在女婿面前，毫无保留地流露出了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那不是对自身生命的恐惧，而是对女儿未来孤独无依的深切忧惧。
“振国，”他几乎是祈求地看着这个曾经的老战友，此刻的女婿，“你得答应我，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得护着她，让她有个依靠，别让她……一个人太累了。而且你得长命百岁。
王振国听着岳父这字字泣血般的嘱托，看着那强忍泪水的模样，心头巨震，喉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李大强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这一刻，无需太多语言，一个坚定的眼神，一个用力的握手，便是最郑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