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森肃穆的幽冥监察殿回到阳间,林羽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味道都带着一丝亲切的鲜活。
他径直回到市局,找到了还在为高桥“离奇死亡”焦头烂额的王海和方晴。
在僻静的办公室,林羽没有隐瞒,将城隍私设刑堂、每晚拘魂拷打高桥信介魂魄的事情和盘托出。
当然,隐去了具体的阴间景象,只说是一种特殊的“监管措施”,保证高桥肉身不死,但魂魄会承受巨大痛苦。
王海和方晴听完,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无语再到深深的无奈。
王海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苦笑连连:“这叫什么事儿……阳间的牢笼关不住,阴间的城隍亲自下手整治……行吧,至少人还在,对外也有个交代。就说他突发恶疾,陷入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状态,正在全力救治。反正他犯的是铁案,死缓跑不了,这样也省得再出幺蛾子。”
方晴则更担心林羽:“那个城隍爷……行事如此……嗯,不拘一格。你以后跟他打交道,多留个心眼。”
林羽点头表示明白。
高桥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终究是耽误了行程。
他和夏晓薇错过了最后一班前往江西方向的长途大巴。
夜幕再次降临。
林羽看着身边安静等待、眼神依旧茫然的夏晓薇,又看了看远处那栋熟悉的、亮着惨绿灯光的建筑——夜安便利店。
店长已经离开,但钥匙还在他身上。
“今晚……我们可能得回便利店凑合一晚了。”林羽无奈地对夏晓薇说。
夏晓薇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去哪里都无所谓。
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熟悉的惨绿灯光和冷藏柜嗡鸣声包裹了他们。
店里空无一人,货架依旧整齐,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
林羽和夏晓薇各自在员工休息区找了张椅子坐下,相对无言。
这一夜,没有迷途客,没有店长刻薄的声音,只有死寂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再次踏上旅程。
辗转坐上最早一班前往江西鹰潭的长途大巴,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夏晓薇靠窗坐着,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仿佛那只是与她无关的、一帧帧流动的陌生幻灯片。
路途遥远,中途在一个陌生的县城汽车站换乘。
当第二辆大巴摇摇晃晃地驶入鹰潭地界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夜色深沉。
大巴最终在一个略显偏僻、路灯稀疏的乡镇小站停下。
“到了。”司机师傅粗声提醒。
林羽和夏晓薇拖着行李下了车。
深夜的乡镇街道空旷寂静,唯余几声零星的犬吠,更添清冷。
空气里浸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与草木清香,然而夏晓薇的眼神依旧空洞,对这个被称作“家乡”的地方,寻不出一丝熟悉的光亮。
“走吧,我们去找你家。”林羽拿出手机,调出方晴之前发来的地址信息——鹰潭市下辖某镇,某村xx号。
他打开手机地图导航,但乡间小路错综复杂,信号时断时续,两人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在昏暗的路灯和偶尔透出灯光的农舍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夜色越来越浓,虫鸣在无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聒噪。
走了近一个小时,两次问路,他们终于在一片婆娑竹影的掩映下,找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栋两层高的、有些年头的水泥小楼。
窗户紧闭,唯有二楼一扇窗内透出微弱昏黄的光。
小楼前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虚掩着。
林羽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院门,走到那扇暗红色的铁门前。
夏晓薇站在门前,看着这扇陌生的门,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羽鼓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敲门吧,小夏。”
夏晓薇迟疑了片刻,终于抬起手,带着几分生疏,轻轻叩响了门环。
叩…叩叩…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清晰得如同心跳。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带着一丝警惕:“谁啊?这么晚了?”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憔悴,眼袋深重,鬓角已染霜华——正是夏晓薇的母亲。
她先是疑惑地审视门外的陌生人,但当目光掠过林羽,落在他身后那个穿着简单运动服、背着背包、眼神茫然的女孩脸上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妇人脸上的警惕瞬间碎裂,化作极致的惊愕,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她的双眼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下一瞬,积压了半个月的绝望、恐惧、刻骨思念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轰然决堤!
“晓……晓薇?!是我的晓薇吗?!!” 一声凄厉到近乎变调的哭喊,骤然撕裂了沉静的夜空!
妇人猛地拉开房门,几乎是踉跄着扑了出来,一把将还处于茫然状态的夏晓薇死死箍进怀里!
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狂喜,仿佛要将女儿生生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晓薇啊!我的心肝!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要吓死妈妈了!妈妈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呜呜呜呜……” 妇人嚎啕大哭,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哭泣而剧烈地颤抖,滚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浸透了夏晓薇单薄的肩头。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泪水和巨大力量的拥抱与哭喊,让夏晓薇彻底懵了,身体僵硬如木偶,眼神空洞得只剩下无措。
屋内的灯“啪”地一声全亮了。
一个同样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趿拉着拖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当他看清门口紧紧相拥、哭作一团的妻子,以及那个日思夜想却又显得无比陌生的女儿时,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声音哽咽沙哑:“晓薇……回来了?真的……是晓薇回来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女儿的脸颊,确认这不是梦境,却又胆怯地停在半空。
目光随即转向站在一旁、被这悲喜交加场景深深震撼的林羽。
男人的眼中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感激,以及深深的疑问,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小心翼翼的猜测。
“孩子……快,快进屋!外面寒气重!”夏父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看向林羽,眼神复杂,“这位是……?”
林羽刚要开口解释,紧紧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夏母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林羽。
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对女儿经历的探询,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丈母娘看女婿”般的审视。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晓薇的……男朋友吧?谢谢你……谢谢你送晓薇回来!大恩人啊!快!一起进来!都进来!”
不由分说,夏母一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抓住依旧茫然无措的夏晓薇,另一只手则异常热情地、不容拒绝地拽住了林羽的胳膊,将两人一同拉进了这间灯光温暖、此刻却弥漫着浓重泪水和失而复得狂喜气息的家中。
暗红色的铁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深重的夜色与寒意隔绝在外。
屋内明亮的灯光下,是魂牵梦萦的女儿失而复得,是父母悲喜交加、泪流满面,还有一个被猝不及防地推入这浓烈亲情漩涡、被误认为“男朋友”、一时百口莫辩的林羽。
夏晓薇那跌宕坎坷的归途,终于在这泪水滂沱的深夜里,叩开了久违的家门。
而属于林羽的旅程,似乎也在这一刻,短暂地融入了这个平凡家庭悲欢离合的烟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