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铁门如一道沉默的界碑,将内外切割成两个世界。
林羽僵立在收银台后,冷汗浸透的制服紧贴肌肤,勾勒出惊魂未定的轮廓。
五分钟的死寂,沉重得能听见心脏在肋骨间撞击的回音。
“咔哒。”
铁门无声滑开的刹那,店长高大的身影自粘稠的黑暗中浮现,如同从墨汁里析出的幽灵。
他反手带上门,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风衣领口被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平,胸前那枚完整的阴阳鱼徽记幽光流转,宛如深潭中窥伺的兽瞳。
当他转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落在林羽身上时,翻涌的轻蔑与嘲讽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锥。
“呵。”一声裹挟着冰渣的冷笑,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店长踱至收银台前,苍白修长的手指并未敲击台面,而是带着一种审判般的优雅,精准地按下了收银机的钱箱按钮。
“啪嗒。”
金属弹开的脆响。
钱箱内,几张皱巴巴、印着模糊数字的零钱——
老人颤抖着递来的“路引”——
静静地躺在角落。
店长的目光甚至未曾为其停留。
他只是微微俯身,对着敞开的钱箱,极其轻佻地、如同吹熄烛火般,吐出一口气息。
呼——
一股带着奇异低温、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流拂过钱箱内部。
异变骤生!
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如同被投入无形的焚化炉。
边缘瞬间卷曲、焦黑,纸面上承载的油墨数字和岁月痕迹,在眨眼间溃散、剥离!
不是燃烧,更像是被某种规则强行抹去存在!
它们无声地塌陷、萎缩,最终化作一撮细腻如面粉的、毫无生命质感的灰白色尘埃。
更诡异的是,这些尘埃并未飘散,反而在钱箱内打着诡异而精确的旋儿,如同被无形的吸力牵引,最终彻底消弭于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钱……变成灰了?!”
林羽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冻结四肢百骸!
指尖残留的粗糙触感与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激烈对冲,几乎撕裂他的认知!
店长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合上钱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看向林羽,嘴角勾起一抹淬毒的讥诮:
“眼力……可真够‘好’的。连‘迷途客’的‘路引’都辨不出真假,还当宝贝收着?”
他刻意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林羽的耳膜,
“鬼谷传人?呵,我看是‘睁眼瞎’还差不多!”
“轰!”
屈辱与惊骇如同岩浆在胸腔炸开!
林羽死死攥拳,指甲深陷掌心,鲜血的微腥都无法掩盖灵魂深处的剧震!
紫府深处的残印疯狂悸动,传递着无能的悲鸣与冰冷的警示。
店长踱步,黑色风衣下摆划出冷冽的弧线,阴影几乎将林羽吞噬。
“鬼谷传人……”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浸骨的嘲讽,
“见面不如闻名啊。两千块包吃住,原想着招个有点用的‘特色’……”
他指尖轻佻地弹了弹林羽胸前那空荡荡的临时工牌,眼神鄙夷得像在审视垃圾,
“区区一个连‘牌子’都挂不上的‘迷途客’,就能吓得你魂飞魄散,连‘路引’都分不清……两千块?我看连两百块都嫌多!养条看门狗都比你管用!”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羽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无力而剧烈颤抖,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连一丝反驳的呜咽都发不出。
店长话锋陡转,带着施舍般的慵懒:
“不过嘛,规矩就是规矩。”
他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两叠崭新的、红得刺眼的百元大钞“啪”地一声,随意甩在冰冷的收银台面上。
“喏,夜班补贴。”
他目光扫过林羽瞬间被钞票吸引又强行压下的眼神,慢悠悠道,
“原本呢,这种‘特殊情况’,该给四千。”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林羽眼中翻腾的渴望与屈辱,
“可惜啊……处置不当,眼力奇差,差点让那东西在店里撒野,惊扰‘规矩’,还差点污了我的地方……”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已空空如也的钱箱,
“所以,扣一半。两千,拿稳了。”
两千!
扣了一半!
林羽瞪着那两叠鲜艳得如同嘲讽的钞票,又看向店长那张写满刻薄与施舍的脸,一股狂暴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处置不当?
眼力差?
他一个被蒙在鼓里、连“路引”为何物都不知的新人,能如何处置?
店长分明就在冷眼旁观!
“怎么?嫌烫手?”
店长精准捕捉到林羽眼中的怒焰,嗤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嫌少可以不要。或者,滚出去,看看哪个‘菩萨心肠’的老板,肯收留你这种……连‘路引’都摸不着的‘鬼谷传人’?”
赤裸裸的威胁与羞辱!
林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屈辱、愤怒、不甘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但现实的冰冷与那叠钞票散发出的、足以短暂麻痹痛苦的诱惑,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需要钱!
需要活下去!
更需要……
那枚能引动紫府、象征力量与可能的牌子!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最终,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还是伸了出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握住烧红的烙铁,紧紧抓住了收银台上那两叠崭新的钞票。
两千块,崭新的纸张边缘硌着掌心,沉甸甸的份量却压不住灵魂深处的失重感。
看着林羽屈辱地收下“买命钱”,店长脸上绽开一个满意而残酷的笑容。
“识相。本事稀烂,眼力也瞎,好歹还剩这点‘优点’。”
他优雅地整理着袖口,
“记住今天的‘学费’。下次再遇上‘特殊情况’,要么给我机灵点,要么……就跪着祈祷我心情尚可。不然……”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羽紧攥钞票的手,
“扣的,可就不止是钱了。”
说完,店长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无声滑开,在他高大身影融入那片浓稠黑暗的瞬间,门缝里似乎极其短暂地泄出一丝非人的、被强行扭曲压抑的凄厉惨嚎,随即被铁门“咔哒”一声彻底封死。
惨绿的灯光下,死寂重新笼罩。
唯有冷藏柜低沉的嗡鸣,如同葬礼的哀乐。
林羽脱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背脊被冷汗浸透的地方传来刺骨的凉意。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叠崭新的、散发着浓烈油墨气息的两千块,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
钞票坚硬的边缘深深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楚,却远不及鼻腔里残留的、那钱箱中灰烬的虚无与冰冷气息更令人窒息。
胸前的临时工牌,空荡荡的卡扣冰冷地贴着心口,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烙印。
店长的刻薄言语、老人枯爪缠绕的黑气、收银机屏上跳动的9000元、还有那瞬间化为飞灰的“路引”纸币……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绝望之网。
两千块……
用尊严、认知与濒死的恐惧换来的“夜班补贴”。
在这座名为“夜安”的惨绿囚笼里,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深陷于荆棘与未知的灰烬之中,而深渊的凝视,从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