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桐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羽心头,那4000元背后的人影如同沉入深潭的月光,明明知道在那里,却触手难及。
他尊重王疏桐的选择,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郑重地再次鞠躬道谢,随后转身,身影没入云梦山苍翠的林荫深处。
鬼谷洞的风依旧带着凉意,穿过石罅,发出呜咽般的轻鸣。
林羽站在洞口,目光深沉。
这里是他命运的转折点,寻常的石壁在他此刻开启的阴阳双瞳下,早已褪去了凡俗的伪装。
洞壁深处,那曾经将他吸入的虚空节点所在的位置,在他眼中清晰地映现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已完全沉寂黯淡的阵图。
繁复玄奥的纹路依旧烙印在时空结构中,如同大地上的古老刻痕,但其核心的流转力量已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片凝固的死寂,仿佛一张被岁月风干的符箓,空有形而无神。
再精微的感应也无法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能量涟漪。
那通往鬼谷洞天的门户,如同被彻底焊死的铁门,断绝了归途。
“鬼谷洞天……”
林羽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石壁,仿佛能触摸到昨日的温度。
那冰冷的触感,却瞬间点燃了脑海深处灼热的记忆洪流——
师尊青阳道人那枯槁面容上最后的期许,浑浊眼底星河轮转的微光,残魂化作引路星火消散时的微弱光点;
祖师玄微真人那盘坐如恒古巨石般肃穆的四角石像,石质冰冷,却仿佛蕴藏着开天辟地的伟力与沉重的悲悯;
还有那最后关头,冒着“僭越”之名、撕开空间裂缝将他送离并随后彻底消散的禁制之灵,那一声穿透时空的悠长叹息:
“僭越了……”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清晰回放,灼热如昨。
那庞大传承的重量、师门覆灭的悲凉、师长牺牲的决然,此刻都在洞中的寂静里无声地放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他是唯一的传承者,却也是无根的浮萍。
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丹田内新生精纯的混沌灵气中悄然流转。
仿佛洞中的某种无形气机与他体内的鬼谷本源产生了微弱的共鸣,让那沉寂的紫府深处,青阳道人传下的烙印微微温热了一瞬。
这本该是欣喜的感应,却在此刻只带来更深沉的寂寥与思念。
传承尚在,然山门已闭,师恩难报,旧地唯有空痕。
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试图唤醒那死寂的阵图,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那扇门,是真的永远关闭了。
他久久伫立,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洞外的光线从正午的炽白渐渐转为西斜的金红,又最终沉入山脊,暮霭四合,山林陷入一片沉沉的黛色。
直到远处城市的华灯开始次第点亮,如同坠落人间的星辰,提醒着他现世的纠葛——
夜安的守夜,樱岛的阴影,还有那枚神秘垫付的款项背后若隐若现的手……
都还在等着他。
该回去了。
林羽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山间晚风,风里带着草木的微腥和夜露的凉意。
他将那份沉重的记忆、对师长的思念,以及对王疏桐守护秘密的无奈,一并封存于心湖深处。
他转身,不再回头,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走去。
星光熹微,城市的光晕成了指路的灯塔,也像一张无形的网。
十点五十八分。
林羽推开了“夜安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门。
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沉闷的哑响。
惨绿色的灯光一如既往,流淌在货架间的狭窄通道里,将商品包装染上病态的光晕。
店长背对着门口,正用那块纤尘不染的白布,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嘤嘤嘤徽记,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听到动静,他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冰柜深处飘出来的,带着惯常的刻薄与掌控:
“踩点?换衣服。还有两分钟。”
林羽沉默地点了下头,径直走向仓库深处那个霉味弥漫的角落。
脱下沾染了云梦山夜露和尘土气息的外套,换上深蓝色的便利店制服时,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一种无形的束缚感立刻缠绕上来。
这制服仿佛一道结界,将山间的清风明月、沉重的师门追忆、未解的谜团,都隔绝在了门外那个光怪陆离的都市之外。
他将旧外套仔细叠好,塞进角落的铁皮柜深处,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
十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他像一尊设定精准的机械,无声地站到了收银台后。
冰冷的台面透过薄薄的制服袖子传来寒意。
几乎就在他站定的同一秒,“叮铃——”门上的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夏晓薇裹挟着一身微凉的夜风走了进来。
脸颊被外面的低温冻得有些发白,但胸前的阳鱼徽记在制服下透出温润而稳定的光晕,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
她看到林羽已经站在位置上,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像往常一样,低头走向员工柜存放背包。
“来了?”
林羽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口问道,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的眼神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白天上课,晚上上班,她的状态似乎总是这样……稳定得过分?
夏晓薇拉开柜门,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如常:
“嗯。”
简短的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林羽看着她利落地将背包塞进柜子深处,那枚温润的阳鱼徽记随着她的动作在制服领口若隐若现。
一个念头驱使着他再次开口,语调尽量保持自然:
“对了,一直没问,你在哪个大学?”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夏晓薇系柜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半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碎发垂落,遮住了侧脸。
那短暂的沉默被拉长,变得异常沉重和尴尬。
林羽清晰地“看”到,她胸前那枚原本稳定散发着阳和之气的半枚阳鱼徽记,在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光芒的明暗变化极其短暂,如同幻觉,但那股瞬间逸散出的、微乎其微却又真实存在的灵能涟漪,却没能逃过他开启一线的阴阳双眼!
这涟漪转瞬即逝,徽记立刻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波动从未发生。
就在这份尴尬即将漫溢出来,夏晓薇似乎想要直起身、勉强开口说些什么时——
“吱呀……”
仓库门无声地滑开,带起一丝微弱的摩擦声。
店长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夏晓薇身上,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精准地锁定了林羽,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幽暗的星芒在缓缓旋转,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审视。
“上班时间。”
店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店里凝滞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闲聊,扣钱。想扣工资了?”
夏晓薇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直起身,低着头迅速从林羽面前快步走过,走向清洁工具区,抓起一块抹布,开始用力擦拭饮料柜那早已光可鉴人的玻璃门,动作快得近乎仓促,仿佛要借此掩盖刚才那瞬间的失态。
林羽收回了目光,转向收银台的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按键。
店长那无声的警告和夏晓薇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反应——
徽记的闪烁、那沉重的沉默、以及此刻的刻意回避——
像几根冰冷的细线,在他心中悄然缠绕,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夏晓薇身上的秘密,似乎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普通”要复杂得多。
而那枚阳鱼徽记,就是连接她与这便利店核心秘密的关键节点。
便利店的夜晚,在惨绿灯光下,再次笼罩上一层比云梦山迷雾更深沉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