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丰田世纪驶离喧嚣的市区,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入京都西郊的岚山区域。
时值深秋,漫山遍野的枫叶如火如荼,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然而,在这片被世人誉为绝景的枫林深处,却隐藏着一座占地极广、风格古朴而肃穆的日式庭院。
穿过厚重的黑松木大门,汽车驶入庭院。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松柏和形态各异的枯山水。
空气清新湿润,带着草木的芬芳,更蕴含着远高于外界的、相对精纯的灵气。
显然,这里不仅风景绝佳,更是一处被强大结界守护的修行福地——用掠夺自华夏的灵气滋养的福地!
车辆在一座气势恢宏、飞檐斗拱的主屋前停下。
屋前早已恭候着数名身着传统和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男子,显然是高桥家的护卫或仆从。
佐藤健一率先下车,恭敬地为林羽拉开车门。
“林先生,请。长老们已在‘观枫阁’恭候。”
林羽踏出车门,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座融合了唐风与和式风格的宏伟建筑,以及周围那些看似恭敬、实则气息内敛、隐隐带着审视与戒备的护卫。
他能感觉到,这座庭院内外,布置着无数精密的结界和暗哨,灵力的流动被精心引导和监控着。
这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他整了整衣襟,神色淡然,在佐藤的引领下,踏上了主屋的台阶。
穿过幽深的长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沉香气息。
最终,佐藤在一扇绘着精美枫叶图案的格栅移门前停下,恭敬地拉开。
“林先生到!”
移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更加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间极其宽敞、装饰极尽奢华的宴客厅。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榻榻米,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黑漆矮桌。
矮桌周围,跪坐着七八位身着华丽和服或狩衣的老者。
这些老者年龄各异,最年长的须发皆白,面容枯槁,但一双眼睛却如同深潭古井,幽深莫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稍年轻些的,也多是五六十岁模样,气息沉稳如山,显然都是修为精深之辈。
而在末座,一个林羽熟悉的身影正深深低着头,跪伏在地——正是高桥信介!
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和服,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带着深深的恐惧和不安,身体微微颤抖着,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古韵斋时的阴鸷与嚣张。
看到林羽进来,主位那位最年长的老者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慈祥、实则如同老狐狸般的笑容,用流利但带着古韵的汉语开口道: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老朽高桥玄斋,携高桥家诸位长老,恭迎林羽先生!”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整个厅堂内回荡。
其他长老也纷纷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林羽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羽面色平静,微微抱拳还礼:“高桥长老客气。林某不请自来,叨扰了。”他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高桥信介,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先生请上座!”高桥玄斋指了指主位左手边最尊贵的客位。
林羽也不推辞,坦然入座。
立刻有身着素雅和服的侍女无声地上前,为他奉上香气四溢的抹茶和精致的和果子。
“林先生远渡重洋,一路辛苦。”高桥玄斋端起茶碗,姿态优雅,“略备薄茶,不成敬意。”
林羽也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
茶是好茶,灵气氤氲,入口回甘。
但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开场白。
果然,寒暄几句后,高桥玄斋放下茶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之色,缓缓开口:
“林先生,今日冒昧相邀,实乃我高桥家,有一桩萦绕心头千年、关乎血脉根源的大事,需向林先生……禀明!”
来了!
林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关乎血脉根源?愿闻其详。”
高桥玄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酝酿着巨大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
“林先生身负鬼谷绝学,乃鬼谷阴阳之正统传人!殊不知,我樱岛高桥一脉的阴阳道……其根源,亦是源于华夏鬼谷先圣的……阴阳符法啊!”
此言一出,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长老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羽身上。
林羽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源于鬼谷?这……从何说起?”
“千真万确!”高桥玄斋语气斩钉截铁,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激动”的泪光,“此事乃我高桥家代代口传、秘而不宣的祖训!当年,我族先祖,本是鬼谷先圣座下侍奉符法的一名外门弟子,因仰慕先圣大道,苦心钻研阴阳符箓之道。”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诉说一段尘封的秘辛:
“后来,先祖因故远赴东瀛(樱岛古称),在此开枝散叶。虽身处异域,却始终不敢忘本,日夜钻研,将鬼谷阴阳符法结合此地风土人情,逐渐演化成今日之阴阳道!我高桥家,世世代代供奉鬼谷先圣画像,视其为祖师!视华夏鬼谷,为我……主家!”
“主家?!”林羽“震惊”地看着高桥玄斋,又扫视了一圈那些同样“激动”点头的长老们,心中却是冰寒一片。
好一个认祖归宗!
好一个颠倒黑白!
将窃取、篡改、甚至可能参与围剿的罪行,美化成了分支传承?
“正是主家!”高桥玄斋重重说道,随即脸上露出极度“悲愤”和“痛心”的神色,“然而,千年前,我高桥家一位惊才绝艳的先祖,感念主家恩德,决意带领族中精锐,携重礼,渡海西归,欲重返云梦山祖庭,认祖归宗,献上我族多年钻研的阴阳道心得!”
他声音哽咽,仿佛痛彻心扉:
“谁曾想!当先祖历尽艰辛,抵达云梦山时……看到的,却是……却是满目疮痍!尸骨如山!鬼谷祖庭……竟已被佛门贼秃联合道门败类,屠戮殆尽!更布下恶毒封印,将鬼谷英魂永世镇压,怨气化煞!”
“先祖悲愤欲绝!奈何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只能含泪在废墟中收敛了几位先辈的遗骨,带回几件残缺的传承之物,便黯然返回樱岛……此乃我高桥家千年之痛!亦是千年之恨!”
高桥玄斋老泪纵横,其他长老也纷纷低头,发出悲痛的叹息。
“佛门造下如此滔天罪孽,罄竹难书!”高桥玄斋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我高桥家虽远在海外,却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先祖、为主家复仇!奈何华夏佛门势大,更有道门某些势力与其沆瀣一气……我们……有心无力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羽,带着无比的“希冀”和“狂热”: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竟让我高桥家得知,鬼谷正统并未断绝!林先生您,身负鬼谷传承,乃鬼谷嫡传!您便是我们苦苦等待了千年的……主家之主!”
“扑通!”一声闷响。
只见跪伏在末座的高桥信介,猛地以头抢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大人!小人高桥信介!”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和“恐惧”,“小人在华夏有眼无珠,不识主家真容!冒犯天威,罪该万死!所有罪责,皆因小人狂妄自大,擅自行动,与家族无关!小人愿受任何责罚,只求林大人……不,家主大人!饶恕高桥家族!接纳我族……认祖归宗!”
他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高桥玄斋适时地站起身,对着林羽,深深鞠躬,姿态恭敬无比:
“林先生!不,家主大人!信介无知,冒犯主家,罪不可赦!然,念在他亦是心系家族、急于为主家寻回遗物的份上,且已受到严厉惩戒,恳请家主大人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直起身,环视众位长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当着诸位长老之面,老朽以高桥家大长老之名,代表高桥全族,恳请林先生,承继鬼谷正统,入主我高桥家!高桥家上下,愿奉林先生为家主!所有资源、传承、势力,任凭家主大人驱策!只求能追随家主,光复鬼谷荣光,踏平佛门,为先祖报仇雪恨!”
“请家主大人入主高桥家!”
“请家主大人带领吾等,为先祖复仇!”
其余长老也纷纷起身,对着林羽,深深鞠躬,齐声恳求!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赤诚”与“狂热”!
整个宴客厅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认祖归宗!
奉为家主!
共享资源!
共谋复仇!
这条件,听起来是如此诱人!
如此“真诚”!
若林羽真是个初出茅庐、急于复仇、渴望力量的年轻人,恐怕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和“大义”冲昏头脑,感激涕零地答应了。
然而,林羽是谁?
他是鬼谷最后的传人!
是经历了云梦山血与火洗礼、洞悉了千年阴谋的复仇者!
他看着眼前这群“老戏骨”声情并茂的表演,看着高桥信介那“卑微”到极致的姿态,感受着这看似“赤诚”氛围下隐藏的冰冷算计和若有若无的杀机,心中只有一片冰寒和冷笑。
好一出大戏!
好一个“认祖归宗”!
这分明是把他当成了送上门的肥羊,想用“家主”的虚名和“复仇”的大饼,将他牢牢绑在高桥家的战车上,最终目的,恐怕是为了他身上的鬼谷核心传承——《本经阴符》!
甚至,他们可能还想利用他“鬼谷传人”的身份,去开启某些只有鬼谷血脉才能打开的、隐藏在云梦山或者其他地方的……鬼谷秘藏!
想鸠占鹊巢?
想空手套白狼?
林羽心中杀意翻腾,几乎要忍不住祭出罗睺噬魂钉,将这群虚伪的窃国大盗钉死在当场!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对方人多势众,且在这结界森严的老巢里,实力深不可测。
那高桥玄斋的气息,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恐怕已是金丹后期甚至更强的存在!
其他长老也绝非庸手。
硬拼,他胜算渺茫。
而且,他此行的目的是探查真相,找到他们锁死华夏地脉的证据和方法!
现在翻脸,只会前功尽弃。
必须虚与委蛇!
将计就计!
林羽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震惊、激动、犹豫、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带着悲怆与感动的复杂神色。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高桥玄斋和众位长老,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不敢置信”:
“诸位……此言当真?我鬼谷……竟在海外还有血脉分支?高桥家……真是我鬼谷遗脉?”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叫我高桥玄斋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高桥玄斋指天发誓,语气“铿锵”,眼神“真挚”。
“家主大人!”高桥信介再次重重磕头,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林羽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他走到高桥信介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扶他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终只是沉声道:
“罢了……过去之事,孰是孰非,一时难以尽述。你既已知错……起来吧。”
他没有明确答应“家主”之位,只是“原谅”了高桥信介的“冒犯”,态度显得既“念旧情”又“有所保留”。
高桥玄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打蛇随棍上:“信介!还不快谢过家主大人不杀之恩!”
“谢家主大人!谢家主大人宽宏大量!”高桥信介如蒙大赦,再次磕头,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依旧垂首躬身,不敢直视林羽。
“林先生一路劳顿,想必也饿了。”高桥玄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仿佛刚才的沉重话题从未发生,“来人,上宴!今日,当为林先生接风洗尘,也为我高桥家……喜迎主家血脉归来,共庆!”
随着他的话音,移门再次拉开,一队队身着华丽和服的侍女如同穿花蝴蝶般,捧着各式各样精美绝伦、散发着浓郁灵气和诱人香气的珍馐美味,鱼贯而入。
宴席正式开始。
席间,高桥家的长老们轮番向林羽敬酒,言语间极尽恭维拉拢之能事,不断强调两家“血脉相连”、“同仇敌忾”,试探着林羽对“认祖归宗”和“担任家主”的态度。
林羽则表现得像一个骤然得知身世、心绪复杂、既渴望亲情又有所顾虑的“年轻人”。
他时而流露出对高桥家“保存”鬼谷传承的“欣慰”,时而又对千年前云梦山之变表现出刻骨的“仇恨”,言语间对“复仇”表现出强烈的意愿,但对于立刻接任“家主”一事,却总是语焉不详,以“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待了解家族详情后再定”等理由搪塞过去。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千年前云梦山的细节,试图从中套取关于那张“鬼谷阴阳符”的信息,以及高桥家先祖当时在云梦山“所见所闻”。
高桥玄斋等人回答得滴水不漏,只反复强调先祖看到的是“佛门屠戮”、“道门助纣为虐”、“惨烈封印”,对于符箓之事避而不谈,反而不断询问林羽关于《本经阴符》的玄奥和鬼谷可能遗留的其他秘藏。
双方都在演戏,都在试探。
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气氛看似热烈融洽。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杀机。
林羽一边应付着高桥家的试探,一边用强大的神识和《本经阴符》的推演之力,仔细感知着这座别院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线索和破绽。
他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高桥家绝不会轻易相信他。
而他,也需要时间,来找到那个足以将这群窃国大盗钉死的……致命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