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锁具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老旧木门被缓缓推开,略显刺眼的阳光涌入屋内,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林羽用手背挡了一下眼睛,适应着光线,同时脸上迅速堆起感激又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表情,迈步走了出来。
门外的小空地上,果然站着十几号人。
男女老少皆有,穿着各色苗族传统服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这个外来者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冷漠,也有不易察觉的警惕。
为首的一位老者,约莫七十上下年纪,头发花白,梳成苗家传统的发髻,插着一根古朴的乌木簪。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睛却丝毫不见浑浊,反而锐利有神,开阖之间隐隐有精光流转,显然修为不浅。
他身着靛蓝色的土布苗衣,外罩一件绣着繁复虫鸟图案的坎肩,手中拄着一根虬结沉重的木杖,杖首似乎天然长成某种兽头的形状。
刚才门外那个粗犷大汉正恭敬地站在老者身侧,低声快速地将林羽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者听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羽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汉语还算流利:
“后生仔,你就是闾山黄家的子弟,黄语宸?”
“正是晚辈。”
林羽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多谢寨主和各位的救命之恩!晚辈鲁莽闯入宝地,惊扰大家了。”
“老夫麻鲁,是这寨子的村长。”
老者摆了摆手,算是接受了谢意,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你说,你是来拜见尸仙婆婆的?”
“是。”
林羽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仰慕和遗憾,
“可惜听闻婆婆年事已高,不见外客了。晚辈虽感遗憾,但也理解。待身体稍好,晚辈便自行离去,绝不敢再叨扰寨中清净。”
麻鲁村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眯了眯,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意味的笑容:
“诶,既然来了,又是婆婆故人之后,何必急着走?我苗家最是好客,何况你与婆婆还有这段渊源。”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说起来,老夫年轻时也曾听闻闾山道法精妙绝伦,尤其黄家乃闾山法主,术法更是神鬼莫测。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恰逢其会,小友既是黄家嫡系,不如……施展几手闾山秘术,让我这山里老头子也开开眼界,咱们交流交流,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来了!果然是试探!
林羽心中早有预料,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窘迫”和“为难”,支吾道:
“这个……村长,晚辈……晚辈学艺不精,只怕……只怕会贻笑大方,辱没了家学。”
“诶,小友过谦了。”
麻鲁村长笑得越发“和蔼”,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婆婆当年都夸你有灵性,又是法主全力培养的接班人,岂会是庸才?莫非是瞧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的野路子,不肯赐教?”
这话看似玩笑,实则已是步步紧逼。
周围那些苗人的目光也变得更加专注,隐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场。
林羽知道再推脱反而更惹人怀疑,只得硬着头皮,讪讪一笑:
“那……晚辈就献丑了,请村长和各位叔伯兄弟指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空地中央,先是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仿佛在酝酿情绪。
然后,他脚下踏出略显生疏、却依稀能看出是闾山基础的【步罡踏斗】,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掐动【净心咒】的法诀。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正大堂皇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驱散了周围一丝阴霾,让人心神微微一静。
但这效果,也就比普通人深呼吸好上一点。
接着,他又比划着绘制了一道最简单的【驱邪符】,指尖在空中划过,留下淡淡的光痕,但很快便消散无形,威力聊胜于无。
最后,他甚至尝试哼唱了一小段黄语萱教的、最为简单的【请神调】,调子古朴,但因为他“修为浅薄”,请来的只有一丝微弱的地脉气息波动,连个最低等的“小神”影子都没见到。
一套“组合拳”打完,林羽额头甚至“逼出”了一层细汗,气息也微微有些“紊乱”,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麻鲁村长。
场间一片寂静。
那些围观的苗人脸上大多露出了失望甚至轻蔑的神色。
就这?
闾山法主的儿子?
被尸仙婆婆夸过有灵性的天才?
这水平,怕是连寨子里刚学艺两三年的娃子都不如!
麻鲁村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死死盯着林羽,缓缓摇头。
“不对……很不对。”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黄家小子,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可以随意糊弄吗?”
林羽心中一惊,面上却愈发“惶恐”:
“村长何出此言?晚辈确实尽力了……”
“尽力?”
麻鲁村长冷哼一声,手中木杖重重一顿地,
“你这点微末伎俩,骗骗外人也就罢了!闾山黄家,执掌闾山法脉,底蕴深厚,术法万千!你身为法主嫡子,下一任法主的继承人,婆婆亲口夸赞有灵性之辈,怎么可能只会这点粗浅不堪的入门把式?甚至连符箓都画得如此散乱无力,请神调更是荒腔走板!”
他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冒充闾山子弟,潜入我寨,究竟有何企图?!”
随着他一声厉喝,周围那十几个苗人立刻神色一变,迅速移动脚步,隐隐将林羽包围在了中间,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几个年轻力壮的苗人甚至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柴刀和背后的猎弓!
林羽的心脏猛地一跳,暗道不好!
他还是低估了这些隐居深山的苗人对闾山黄家应有的实力的认知和判断!
黄语萱提供的“半吊子”剧本,似乎有些过于“半吊子”了,反而引起了对方更深的怀疑!
千钧一发之际,林羽脑中飞速运转,脸上瞬间切换成了极度羞愧、懊悔甚至带着一丝痛苦的表情,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启齿的耻辱,大声道:
“村长明鉴!晚辈……晚辈确实没有说谎!我确实是黄语宸!”
他抬起头,眼圈都有些发红(暗中用真元逼的),演技瞬间飙升:
“只是……只是晚辈之前所言,有所隐瞒,实在……实在是无颜启齿!”
他这番真情实感的爆发,倒是让麻鲁村长和周围苗人愣了一下,包围的势头稍稍一滞。
“你隐瞒了什么?”
麻鲁村长冷声问道,目光依旧锐利。
林羽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决心,痛苦地说道:
“村长您说的没错!我本是父母倾尽心血培养的接班人,闾山秘术,我本有机会尽数学得……可是……可是我年少无知,心性叛逆,受不了家中严苛的清规戒律和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
他的话语充满了悔恨:
“就在我十五岁那年,我……我一时糊涂,竟然偷偷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在外漂泊浪荡,学业早已荒废殆尽!如今只会这点父母早年强迫我打基础的入门功夫,更深奥的秘传,我……我是一窍不通啊!”
他捶胸顿足(动作略显浮夸但情绪到位):
“如今想来,真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愧对黄家列祖列宗!我这次前来寻找婆婆,除了想念长辈,也确实存了私心……我听闻婆婆手段通玄,想着……想着若能得婆婆指点一两手绝学,将来在外闯荡,也能多一分安身立命的本钱,不至于如此落魄无能!”
说到最后,他声音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真元刺激泪腺),将一个离家出走、学业荒废、如今后悔莫及又想走捷径的纨绔子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情感充沛,尤其是那种“悔恨交加”和“想找靠山学本事”的私心,听起来反而比完美的借口更加真实可信。
麻鲁村长听完,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锐利的目光在林羽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周围的苗人也都露出了恍然和些许鄙夷的神色。
原来是这么个败家子、软骨头!
难怪术法如此蹩脚!
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麻鲁村长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审视:
“哼,原来是个自毁前程的孬种。倒是和你刚才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对得上号。”
他顿了顿,又道:
“你说你想找婆婆学艺?婆婆早已不收徒,更不会理会你这等心性不坚之辈。念在你确实是黄家血脉,又无大恶之心,这次便饶过你。但你擅闯寨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一挥手:
“把他带到寨子西头的空屋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随意走动!等过几日,核实清楚他的身份,再决定如何处置!”
立刻有两个精壮的苗族青年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林羽。
林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第一关总算勉强混过去了。
虽然失去了自由,但至少没有被当场拆穿或格杀。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羞愧和顺从的表情,被两人押着,朝着寨子西头走去。
一路上,他默默记下寨子的布局和路径,同时心中思索:
麻鲁村长说要“核实身份”,他们会如何核实?
联系闾山黄家?
他们之间有联系渠道?
而那个“寨子西头的空屋”……
会不会离所谓的“后山禁地”更近一些?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谜团和风险,依然笼罩在前方。
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