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
在林羽精湛的“康复”表演下,他在况家人眼中的形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最初蜷缩在角落、浑身脏污、眼神空洞恐惧的流浪少年,如今已能穿着马疏萤为他添置的整洁衣物,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用不再颤抖的手使用餐具吃饭。
他的头发定期修剪,保持着清爽利落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逐渐恢复神采的眼睛。
虽然依旧偏瘦,但脸颊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不再是最初那种病态的苍白。
他不再时时刻刻需要躲在阴影里。
天气好的下午,他会陪着马疏玲去附近的超市或市场买菜,帮她提一些较轻的物品。
马疏萤总会挽着他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各种食材,或者絮叨着街坊邻居的趣事。
林羽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在马疏萤问及“这个喜不喜欢吃”时,轻轻点头或摇头,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
这种“进步”,让马疏萤欣喜若狂,仿佛自己精心呵护的幼苗终于开始舒展枝叶。
她对他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从“孩子”变成了更显亲昵的“小宸”。
况星湄对这个“新玩伴”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她发现“宸晓哥哥”虽然话不多,但脾气极好,无论她拉着他是去逛潮流店铺,还是在电玩城疯玩,甚至是突发奇想去爬太平山看夜景,他都不会拒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在她大呼小叫时递上水,在她差点走丢时默默把她拉回来。
他身上有种与她身边所有朋友都不同的沉静气质,让她在喧嚣中偶尔也能获得片刻的宁定。
她开始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尾巴”,甚至会在朋友问起时,带着点小得意地介绍:“喏,我哥,宸晓。”
然而,有一条无形的界限,林羽始终未曾跨越。
他绝不与况砚深单独相处。
只要况砚深在家,林羽的活动范围会自觉地局限于客厅、客房或者厨房。
如果不得已与况砚深同处一室,比如共进晚餐,他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进食的动作也会轻微地加快,仿佛在尽快完成一项任务。
他的目光会小心地避开况砚深所在的方向,如果况砚深突然开口对他说话,哪怕只是问一句“饭菜合口味吗”,他也会明显地身体一僵,然后才低着头,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还好”或“谢谢”。
这种反应,在马疏萤和况星湄看来,再正常不过——
毕竟,当初是况砚深最先怀疑他,甚至“吓唬”过他,留下心理阴影是难免的。
她们甚至会因此埋怨况砚深几句,让他“对人家温和点”。
况砚深对此并无太多表示,依旧是他那副冷峻寡言的样子。
只是,他看向林羽的目光,少了许多最初的审视和锐利,更多是一种沉默的观察。
他不再主动提及任何与案子、与樱岛、与山本集团相关的信息,仿佛那些调查已经告一段落。
但林羽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背后,并非全然相信,或许只是将疑虑埋藏得更深。
在这一个月的“正常”生活里,林羽冷眼旁观,心中却无法不泛起波澜。
马疏萤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那种毫无保留的、近乎母性的温暖,是他自踏上修真之路,乃至成为阴司监察使后,久违的体验。
她会记得他喜欢吃的菜,会在他偶尔咳嗽时紧张地摸他额头,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在他出门前叮嘱他注意安全。
这种琐碎而真实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因肩负重任而有些冷硬的心防。
况星湄虽然性子跳脱,有时还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本质善良直率。
她会因为他不经意帮的一个小忙而开心半天,会把自己觉得好玩好吃的东西毫不吝啬地分给他,会在她父亲偶尔气场太冷时,故意插科打诨来活跃气氛。
她的存在,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许多生气,也让林羽偶尔会恍惚,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寄居在此的、普通的大男孩。
就连那个让他始终心存最大戒备的况砚深,其行为也无可指摘。
他恪守着保护者的职责,提供着安稳的居所,虽然沉默冰冷,却从未再有过任何威胁的举动。
甚至,林羽能隐约察觉到,这个没有魂魄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似乎也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坚持和……孤独?
这一家人,毫无疑问,都是好人。
至少,他们对“宸晓”这个身份所展现出的,是纯粹的善意和接纳。
这个认知,让林羽在暗中推进自己计划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日益沉重的愧疚和……茫然。
他利用了他们。
利用了马疏萤的善良母爱,利用了况星湄的单纯直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况砚深的职业责任感和对“受害者”的怜悯。
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三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笼罩其中。
他们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忧,为他愤怒,为他的“康复”而高兴。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虚假之上。
“宸晓”的悲惨遭遇,是他引导他们相信的故事。
他对樱岛势力的“恐惧”,是他刻意表演的结果。
他留在香港的“养伤”,是他探查敌情的伪装。
每当夜深人静,林羽独自躺在客房的地铺上,望着窗外香港的夜空,内心都会进行着激烈的拷问。
他肩负着守护华夏的重任,探查并清除樱岛潜伏的毒瘤,是职责所在,不容有失。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包括善意和同情,在残酷的斗争中似乎无可厚非。
但……面对马疏萤毫无保留的关怀,面对况星湄逐渐产生的依赖和信任,他无法完全硬起心肠。
他甚至开始有点害怕。
害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当马疏萤知道,她精心呵护、视若子侄的“小宸”,其实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元婴修士,接近他们一家别有目的,所有的脆弱和依赖都是表演时,她会多么伤心和愤怒?
当况星湄知道,她真心接纳的“宸晓哥哥”,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利用她来掩护自己的行动,甚至可能将她和她家人置于未知的危险中时,那份刚刚萌芽的信任和好感,会如何碎裂?
还有况砚深……
当他发现这个他或许已经放下部分戒心的“受害者”,其实是潜入者,甚至可能身份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危险时,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否会再次燃起杀意?
而这一次,恐怕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场面,光是想象,就让林羽感到一阵心悸。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修真之路本就伴随着孤独与决断。
但这一次,他触碰到的,是红尘俗世中最质朴也最珍贵的情感。
他有时会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名叫宸晓的、倒霉的演员,在这里遇到这样一家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可惜,没有如果。
他是林羽。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磐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只能继续走下去,沿着既定的路线。在维持伪装的同时,更加积极地,却也更加隐蔽地,通过日常的观察、偶尔“无意”的提问,甚至是通过感受况砚深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因调查而带来的细微气息变化,来拼凑关于山本集团、关于樱岛超凡势力在香港活动的信息。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步伐了。
在况家人对他的感情投入更深之前,在可能的危险真正降临到这个家庭之前,他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创造一个机会,能够一举重创山本集团及其背后的势力。
然后……然后呢?
他还没有想好,在那之后,该如何面对马疏萤含泪的双眼,面对况星湄可能的质问,面对况砚深冰冷的枪口。
他只能将这份日益沉重的愧疚与不安,深深埋藏在“宸晓”那逐渐开朗却依旧带着一丝忧郁的外表之下,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
香港的白天依旧繁华,夜晚依旧迷离。
林羽行走在阳光下,与马疏萤谈笑,陪况星湄嬉闹,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悄然握紧了拳头。
真相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他只能在剑落下之前,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至于那之后将要面对的风暴,他现在只能选择不去多想。
路,总要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