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如同潜伏的野兽,在他意识松懈的瞬间,猛地将他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由冰镜构成的迷宫里。
无数个哭泣的他自己在镜中扭曲哀嚎,但这一次,镜子里不再只有过去的阴影。
沈行出现在镜子里。
他就站在那些破碎的“予乐安”身后,眼神冰冷,嘴角噙着一抹残酷的笑意。
他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穿透了冰镜,直接扼住了现实中予乐安的喉咙。
“记住这种感觉……” 镜中的沈行和现实记忆里的声音重叠,低沉而魔魅。
予乐安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那铁钳般的手,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周围的冰镜开始弥漫起浓白色的烟雾,越来越浓,钻入他的口鼻,灼烧他的肺部。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无声的绝望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试试……”
“张嘴……”
沈行的命令和那呛人的烟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法挣脱的巨网。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嘴唇被强行塞入燃烧的烟头,火星灼烧着皮肉,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不……不要!咳咳……放开我!!”
一声夹杂着剧烈呛咳的惊叫划破了宿舍的宁静,予乐安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宿舍布置映入眼帘,但噩梦中那股烟草味和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感官里,让他止不住地干呕和咳嗽。
“乐安?!”
“怎么了?!”
“做噩梦了?”
三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关切询问,宿舍的灯被离开关最近的闻也啪地打开了。
刺眼的灯光下,予乐安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未褪的恐惧,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咳嗽让他弯下了腰,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三个室友都坐了起来,担忧地看着他,他们从未见过予乐安这个样子。
即使是之前他和沈行之间气氛微妙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沉默低落,从未如此惊惧失态。
程究爬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乐安,没事了没事了,喝点水缓一缓。你咳得好厉害。”
予乐安颤抖着手接过水杯,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稍微缓解了那剧烈的呛咳感,但身体的颤抖却一时难以平息。
“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晏淮序性子直,直接问道。
闻也也仔细观察着他:“你的状态很不对,乐安,不只是今晚,最近一直都不太对劲。”
他低下头,避开他们探究的目光,声音微弱而沙哑:“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个很可怕的噩梦而已,吵到你们了,对不起……”
予乐安将水杯放回床头柜,重新躺下,背对着朋友们,用被子把自己裹紧,闷声道:“我没事了,真的,睡吧。”
宿舍的灯再次熄灭。
第二天中午,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休息或去食堂吃饭,教学楼高层空旷安静。
予乐安被沈行一条简短的短信叫到了顶楼连接天台的楼梯间。
他推开门时,沈行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纸盒。
“过来。”沈行说。
予乐安沉默地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眼眸。
沈行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块造型别致的慕斯蛋糕,淋着光滑的巧克力酱。
“手。”沈行说。
予乐安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一只手。
沈行却微微蹙眉:“另一只。”
予乐安不明所以,换了一只手抬起。
沈行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沈行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浅痕,他的指尖微凉,激得予乐安轻轻一颤,想缩回手,却被沈行更紧地握住。
“怎么弄的?”他问,声音低沉。
“不小心......划到了。”予乐安低声回答,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种看似关心的询问,在他听来更像是监视。
沈行没再追问,他用盒子里附带的小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递到予乐安唇边。
予乐安看着那块精致的蛋糕,胃里却一阵翻涌。
他没有任何食欲,尤其是在这种被胁迫的情况下,但他不敢拒绝,只能机械地张开嘴。
蛋糕口感细腻,巧克力的微苦在口中化开,是顶级甜品该有的味道。
但予乐安却尝不出甜美,只觉得味同嚼蜡,吞咽都变得困难。
沈行看着他顺从地吃下,又切了一小块,再次递过去。
这一次,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予乐安的唇角。
予乐安身体绷紧,如同被电流击中。
沈行却像是做了件很自然的事,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他唇角沾染的一点巧克力酱。
他的动作很慢,目光专注地落在予乐安的唇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藏品。
“甜吗?”沈行问,声音压低了些许。
予乐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是吗?”沈行看起来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俯身靠近,“可我看着,怎么觉得……你吃得很痛苦?”
予乐安一颤,抬眸对上沈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或许很享受这种拆穿予乐安伪装,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样子。
“我没有......”予乐安徒劳地辩解,声音微弱。
沈行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颈侧,在那里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下次,”沈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在我面前,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曾经‘喜欢’我那样。”
予乐安僵了一下,曾经的喜欢是真实的、炽热的,如今却被扭曲成一场需要表演的戏码。
沈行说完,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他将剩下的蛋糕连同盒子塞进予乐安手里。
“吃完它。”他留下最后三个字,如同下达一个必须完成的指令,然后转身离开了楼梯间。
予乐安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块昂贵的蛋糕。
他低头看着,漂亮的造型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这种被精心包装过的给予,它模糊了强迫与关怀的边界,让予乐安在屈从的同时,内心充满了自我厌恶。
他最终没有吃掉那块蛋糕,而是将它原封不动地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的数学课,讲的是复杂的函数图像。
予乐安坐在座位上,身体坐得笔直,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黑板上的抛物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部感官都像拉满的弓弦,紧绷地关注着后方那个位置。
予乐安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时而落在他的后颈,时而扫过他握着笔的手指,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无法真正专注于眼前的公式。
突然,他的笔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动。
不是手机,是他放在笔袋里的一支智能触控笔。
这支笔,是沈行“给”他的,说是旧款,他用不上了。
予乐安指尖微颤,悄悄将笔袋拉开一条缝。
触控笔小小的显示屏上,亮起一行字,是沈行通过蓝牙连接传来的:
「第3题,选c。」
予乐安一愣,缓缓地看向自己摊开的练习册,老师正在讲解的随堂练习,他刚刚走神,第三题还没来得及写。
沈行在……“帮”他?
这种看似好心的举动,却让予乐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他僵硬地拿起笔,在那道题旁边写下了“c”。
课堂练习时间,老师让大家分组讨论一道拓展题,按照座位,予乐安需要和旁边的晏淮序以及后座的沈行一起。
晏淮序转过身,热情地拿着草稿纸问他们。
予乐安低着头,盯着书本,不敢去看沈行,手指抠着书页边缘。
沈行却神态自若,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一行公式,声音平静地对晏淮序讲解着他的思路。
可是在桌子下方,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沈行的脚却轻轻碰了一下予乐安的小腿。
予乐安差点控制不住弹跳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无意中的碰撞。
晏淮序还在兴奋地顺着沈行的思路演算,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桌子底下短暂的暗流涌动。
“乐安,你觉得呢?”晏淮序算到一半,抬头问予乐安。
予乐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沈行和晏淮序讨论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我再想想。”他声音干涩,慌乱地低下头。
沈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予乐安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难堪。
他一定在嘲笑自己的慌乱和失态。
“没关系,慢慢想。”沈行语气平淡地对他说,听起来像是宽容的安慰。
接下来的半节课,予乐安如坐针毡。
他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却总感觉沈行的目光如影随形。
每一次老师的提问,他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点到名,在沈行的注视下暴露自己的心不在焉和愚蠢。
当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时,予乐安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又想要第一个冲出教室。
可在他拉上书包拉链的瞬间,沈行低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晚上,老地方见。”
“……”
予乐安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住,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速度,逃离般地离开了座位。
走在喧闹的放学人潮中,予乐安却感觉无比孤独。
课堂本该是汲取知识的安全港湾,如今却变成了另一个无形的牢笼。
沈行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过分的事,仅仅是一个眼神,一条信息,一个微不足道的触碰,就足以将他精心构筑的平静假象彻底击碎,让他重新跌回那个被迫顺从的现实。
实验楼后那片废弃篮球场更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紧靠着学校的老围墙。
有几棵枝叶茂密的香樟树遮挡,即使在月光尚明的夜晚,也光线晦暗,人迹罕至。
予乐安到的时候,沈行已经在那里了。
他靠坐在墙边的石阶上,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指尖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像蛰伏野兽的眼。
予乐安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开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夜晚微凉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沈行掐灭了烟,站起身,一步步走近。
直到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沈行才停下。
他伸出手捧住了予乐安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微凉的皮肤。
予乐安身体僵硬,想要躲开,却被沈行固定住。
“怕我?”沈行低声问,气息拂过他的鼻尖。
予乐安抿紧嘴唇,长睫颤抖着,不肯回答。
沈行不再等待他的回答,他俯下身,撬开予乐安紧闭的牙关,扫荡着口腔的内部。
予乐安被动地承受着,脑子一团乱,只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以及自己逐渐缺氧的眩晕感。
他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迷失的小船,被巨大的浪潮淹没,无法思考,只能感受。
在予乐安觉得自己快要晕阙了,沈行才缓缓退开结束了这个漫长而充满掌控意味的吻。
予乐安微微喘息着,眼眶泛红,嘴唇被吻得有些红肿,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他垂下眼,不敢看沈行。
沈行却心情不错,他拉着予乐安,在石阶上坐下,姿态闲适。
“今天的蛋糕不喜欢?”他开口。
予乐安一怔,他没想到沈行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回答道,声音有些发颤:“没有......”
“撒谎。”沈行轻笑一声,手指绕起他一缕柔软的黑发,在指尖把玩,“你丢掉的时候,不是很干脆?”
予乐安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他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沈行对上他惊惶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你要学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喜欢。”
他凑近一些,盯着他的眼睛,“哪怕那是装的,我不喜欢看到你浪费我的心意。”
予乐安听着他的话,只感到一阵窒息。
“为什么......”予乐安哽咽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你已经不喜欢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沈行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浓密的树影,夜色掩盖了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放过你?”沈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然后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予乐安脸上。
“予乐安,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的吗?”
“当初是你先靠近我的,是你先纠缠的,是你让我的世界变得……不一样。”
“现在你觉得无趣了,害怕了,就想抽身离开,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没有觉得无趣......”予乐安激动地反驳,泪水终于流出来,“是你变了,是你说我纠缠,是你先推开我的,是你说那只是一时冲动......”
“感觉会变。”沈行冷冷地打断他,伸手用力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但我没说,你可以走。”
他捏住予乐安的下巴:“既然开始了,就没有轻易结束的道理,至少,不是由你单方面决定。”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予乐安绝望地问,“像现在这样把我当成一个你可以随时操控的玩具?”
沈行盯着他泪眼朦胧的样子,看了很久,久到予乐安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也不知道。”
沈行松开了手,靠回墙壁,声音里透出疲惫,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但在我弄清楚之前,你最好乖乖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他侧过头看向予乐安,月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记住,予乐安,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既然点燃了火,就要有被灼烧的觉悟,想逃?”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除非这堆火烧尽了,或者……你我之间,有一个被彻底烧成灰烬。”
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并排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予乐安像一只受惊的雀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绷紧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