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予乐安在沈行家的客房里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反复出现那些刺耳的话语和画面。
每次惊醒,他都需要确认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透过门缝看到客厅留着的夜灯微弱光芒,才能稍稍安心。
清晨六点,予乐安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
让他意外的是,沈行已经醒了,正站在开放式厨房里准备早餐。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沈行身上,他正专注地煎着鸡蛋。
沈行转头看他,“伤口还疼吗?”
予乐安摸了摸已经消肿不少的脸颊:“好多了。”
“先去洗漱,早餐马上好。”沈行指着卫生间的方向,“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
等予乐安洗漱完毕回到餐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煎蛋、烤面包和牛奶。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气氛却不再像昨晚那样沉重。
予乐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率先开口:“我得回家了,妈妈一定很担心。”
“我送你。”
予乐安连忙摇头道,“不用了,已经够麻烦你了。”
沈行看着他,语气平静:“不麻烦。”
予乐安还是没能拗过沈行,两人一起坐上出租车往予乐安家驶去。
到了小区门口,予乐安正要下车,沈行突然开口:“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予乐安回头,对上沈行认真的眼神,心头一暖:“谢谢。”
回到家,艺忆果然一夜没睡好,眼睛红肿,看到予乐安脸上的伤,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予乐安犹豫了一下,选择性地解释道:“昨晚遇到点意外,已经解决了。”
妈妈显然不信,但看他疲惫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先去休息吧,下午再说。”
回到房间,予乐安打开手机,除了妈妈和晏淮序他们的未读消息外,还有几条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但他都没有理会。
下午,予乐安被门铃声吵醒,走出房间,他惊讶地发现沈行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果篮。
“阿姨好,我是予乐安的同学沈行。”沈行礼貌地问好,“听说乐安不舒服,来看看他。”
艺忆显然对沈行的到来很意外,但很快热情地招呼他进门。
趁着妈妈去倒茶的工夫,沈行低声对予乐安说:“晏淮序他们都很担心你。”
予乐安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在群里报平安,连忙拿出手机。
群里果然已经炸开锅,全是关心他的消息。
「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他发了一条消息。
晏淮序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乐安,你吓死我们了,昨晚什么情况?沈行那家伙也不说清楚!”
“就是遇到点事,已经解决了。”予乐安含糊其辞。
挂断电话后,予乐安看向沈行:“谢谢你帮我应付他们。”
“举手之劳。”沈行看了看时间,“我该回去了。”
艺忆热情地留沈行吃晚饭,但被他婉拒了。
送沈行到楼下时,予乐安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我?”
沈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自那天从沈行家回来,予乐安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起初,艺忆以为儿子只是需要时间平复情绪。
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予乐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整日蜷缩在床上,或是盯着天花板发呆,或是将脸埋在枕头里,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艺忆精心准备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晏淮序和程究在群里插科打诨的消息,他也只是寥寥瞥过,从不参与。
甚至连窗外明媚的夏日阳光,也无法穿透他心底厚重的阴霾。
那些刻意被压抑的记忆,在独处的寂静中变得愈发清晰。
不仅仅是脸颊残留的幻痛和那些侮辱性的话语,更深的是那种被否定的恐惧感。
他开始反复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江白母亲所说那般“不正常”,那般“恶心”。
这种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
他害怕出门,害怕遇见任何人,甚至害怕母亲担忧的目光,好像那目光也能看穿他内心不堪的秘密。
“乐安,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出来吃点好不好?”
“儿子,跟妈妈说说话吧,别一个人闷着……”
“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告诉妈妈,妈妈帮你……”
艺忆的担忧与日俱增。
儿子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和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尝试过沟通,但予乐安总是用没事来搪塞,然后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个无声的世界。
予乐安并非感受不到母亲的焦急,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些难以启齿的真相......
他既害怕母亲知道后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又愧疚于自己的状态让母亲如此操心。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更加痛苦,只能选择逃避,用沉默筑起一道围墙,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在予乐安又一次拒绝进食后,艺忆红着眼眶,做出了决定。
她拿起手机,翻找着通讯录。
她记得儿子提过几个要好的室友,也记得那个看起来沉稳可靠、曾送儿子回家的同学——沈行。
她先试着拨通了晏淮序的电话。
“喂,阿姨您好!”
“淮序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予乐安的妈妈,乐安他……他最近状态很不好,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说话,阿姨实在没办法了,想问问你们能不能……能不能来家里看看他,或者陪他说说话?”
电话那头的晏淮序愣住了,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而关切:“阿姨您别急,我们马上过来,乐安他之前是有点不对劲,但我们没想到这么严重,您等着,我们叫上其他兄弟一起过去!”
挂了电话,艺忆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忧虑并未减少。
她犹豫了一下,又找到了沈行的号码。
那个孩子给她的感觉不一样,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或许他能打开乐安的心扉。
“喂,您好。”电话接通,传来沈行礼貌的声音。
“沈行同学吗?我是予乐安的妈妈,阿姨想请你帮个忙……”
艺忆将情况简单说明,“阿姨知道这很冒昧,但乐安他好像很信任你,上次你送他回来,他状态还好一些……阿姨实在是没办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沈行坚定的回应:“阿姨,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过去。”
放下电话,艺忆靠在门边,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
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孩子们身上,希望他们能带来一丝微光,照亮儿子此刻紧闭的心门。
不到半小时,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艺忆连忙去开门,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晏淮序和程究,后面还跟着提着书包的闻也。
“阿姨,乐安呢?”晏淮序迫不及待地问,脸上满是焦急。
“还在房间里……”艺忆侧身让他们进来,声音充满了疲惫。
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予乐安房门前。
晏淮序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乐安,是我们,开开门呗?”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程究见状提高了音量:“乐安,你再不开门我们可要撞门了啊!”
“别胡说。”闻也冷静地对门内说,“乐安,我们都很担心你,遇到任何问题,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
依然没有回应。
晏淮序和程究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艺忆开门,看到沈行站在门口,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沈行同学,你来了……”艺忆像是看到了救星。
沈行朝艺忆点点头,目光直接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走过去,晏淮序他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予乐安。”沈行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前,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入房内,“是我,沈行。”
房间里有了一丝轻微的动静。
沈行继续道:“大家都在这里,阿姨很担心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们都很担心你。”
在房间里的予乐安,其实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朋友的到来让他心头泛起一丝涟漪,但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直到沈行的声音响起,他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将脸从枕头里抬起来一点。
门外,沈行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晏淮序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房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条缝。
予乐安站在门后,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乐安!”晏淮序惊喜地叫道。
沈行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晏淮序,自己先一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说:“出去透透气吧。”
予乐安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
程究见状,赶紧插科打诨:“就是就是,你看你都闷成什么样子了,走,哥几个带你去吃好吃的。”
闻也开口道:“长时间封闭对环境适应不利,建议进行适当的户外活动。”
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温暖的关怀渐渐驱散了予乐安心头的寒意。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脸,最后目光落在沈行沉静的眼眸上。
那一刻,予乐安冰封的心湖,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晏淮序欢呼一声,上前揽住予乐安的肩膀,“走走走,今天不把你逗笑我们就不回去了!”
艺忆站在客厅,望着儿子被朋友们簇拥着走出房间,虽然沉默,但眉宇间的死寂消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