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予乐安再次收到了沈行的短信,内容依旧:「过来。」
予乐安看着那两个字,指尖冰凉,他沉默地换好衣服,对母亲说了同样蹩脚的借口,然后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走向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这一次,开门后的沈行,状态有些不同。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没像往常那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予乐安,只是侧身让他进来,声音有些低哑:“来了。”
予乐安沉默地走进公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沉寂。
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中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沈行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靠近或者施加压力,他只是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手指揉着眉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缓缓开口:“我昨晚做噩梦了。”
予乐安微微一怔,但他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心底却悄然筑起更高的防线。
沈行继续用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下去:“很混乱......有很多声音,很多碎片。”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予乐安脸上,“醒来之后,很久都缓不过来。”
沈行看着予乐安,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掌控,反而像蒙着一层薄雾,给人一种奇怪的依赖感。
“所以,今天留下来陪我。”
予乐安看着眼前这个显露出罕见弱点的沈行,那个让他痛苦的源头,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但他立刻警醒过来。
这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操控,利用示弱来瓦解他的防备?
予乐安抿紧嘴唇,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在这里,你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沈行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道:“不知道,但如果你不在,会更糟。”
予乐安不知道沈行话里的“更糟”指的是什么,是更可怕的噩梦,还是他醒来后会更失控的行为?
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根本别无选择,或者说,沈行的请求背后,依旧是他无法承受的威胁。
“好。”予乐安听见自己的声音。
沈行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递给予乐安一杯。
整个下午,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行没强迫予乐安做什么,也没有过多地靠近,只是各自占据沙发一角。
他在处理一些文件,予乐安则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晚上,洗漱完毕,予乐安穿着沈行过于宽大的睡衣,僵硬地躺在床的一侧,沈行在他身边躺下,关掉了灯。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不知过了多久,予乐安在紧张和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那些被对沈行病态心理的认知以及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在夜深人静时,化作更狰狞的形态,侵入了他的梦境。
予乐安梦见自己被无数面冰镜包围,镜子里是沈行冰冷的眼睛,无数双,从各个角度盯着他。
他被无形的力量捆绑着,沈行拿着那把在公寓里锋利的水果刀,缓缓靠近,刀尖抵在他的手腕上,冰冷刺骨。
“既然无法摆脱,”梦里的沈行微笑着,笑容残忍而迷人,“那就留下永恒的印记吧,这样,你就永远属于这里了......”
刀锋划下的剧痛如此真实——!
予乐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他大口喘息,梦里的恐惧和手腕上幻觉般的疼痛感依然清晰。
予乐安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皮肤完好,但那种被切割的感觉挥之不去。
那想要做点什么来确认自己还“存在”,还“清醒”,还“能反抗”的冲动,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叫嚣。
他看了一眼身旁仍在沉睡的沈行,对方呼吸平稳,侧脸在朦胧的夜光下显得安静无害。
予乐安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赤着脚如同梦游般,走出了卧室走向厨房。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留下印记”、“确认存在”的念头在疯狂盘旋。
予乐安打开厨房的灯,刺目的白光让他眯了眯眼。
料理台上,果盘里,那把他在梦里见过的水果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伸出手,拿起它。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予乐安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抬起左手,将刀刃抵在手腕内侧脆弱的皮肤上。
那里,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微跳动。
看着那冰冷的金属贴近自己的生命线,眼神空洞,予乐安闭上眼,用力一划——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来。
鲜红的血珠立刻从切口里涌汇聚成线,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干净的瓷砖地板上。
“嘀嗒……嘀嗒……”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再次触及皮肤的前一瞬。
“予乐安!”
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吼自身后炸响。
予乐安浑身剧颤,猛地回过头,只见沈行站在厨房门口,脸色煞白,瞳孔因极度惊恐而紧缩,死死盯着他握着刀的手和那不断滴血的手腕。
予乐安像是被这声吼叫彻底击碎了理智,又像是从浑噩的梦游中被猛地拽回残酷的现实。
他发出一声凄厉惊恐到极致的尖叫,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予乐安如同见了鬼魅般,疯狂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震得整个冰箱都在嗡鸣。
“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
泪水混合着冷汗,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横流。
手腕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被牵扯,更多的鲜血涌出,顺着手臂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沈行被予乐安这过激的反应和眼前刺目的鲜血惊得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乐安......” 沈行试图上前,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颤抖。
“滚开!我叫你滚开啊!!” 予乐安歇斯底里地哭喊,眼神涣散。
“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再碰我了……”
无力感将沈行淹没,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掌控力、所有那些用来构筑自己世界的坚固壁垒,在这一刻,在这个浑身是血、崩溃尖叫的予乐安面前,轰然倒塌。
沈行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不是逼近,而是失去了所有支撑。
在予乐安惊恐未定的目光中,那个永远挺拔、永远居高临下的沈行,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瓷砖地板上。
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乐安……” 的声音低哑得快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脆弱,“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