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雪终年不化,埋葬了两个孩子短暂的欢笑,也冰封了苏晚晴一部分跳动的心。飞机降落在尼斯,驱车前往那个沈倦口中“充满回忆”的南法小镇时,窗外是普罗旺斯夏日炽热的阳光、连绵的紫色薰衣草田和赭石色的古老房屋。一切都明艳、热烈、浪漫得如同电影海报。
但苏晚晴坐在车里,只觉得那阳光刺眼,薰衣草甜腻的香气令人窒息。身旁的沈倦放松地握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轻轻摩挲,向她指点着窗外的景色,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怀旧与温柔:“看,晚晴,我们第一次来就是住那家旅馆的露台房……记得吗?你当时说,这里的阳光能把所有阴影都晒化。”
阴影?苏晚晴心底泛起冰冷的讥诮。她记忆里关于此地的“回忆”,全是杜兰德医生用针剂和催眠植入的虚假光影,是沈倦为她编写的爱情剧本里的一幕布景。她配合地露出一丝恍惚又甜蜜的微笑,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上,掩去眼底所有的空洞与麻木。
小镇如画。他们下榻的是一座带私人葡萄园和泳池的石砌别墅,隐秘而奢华。沈倦似乎决心要将这七天塑造成完美的“二次蜜月”,抹去送走孩子可能带来的阴霾,巩固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白天,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卵石小巷,在咖啡馆的遮阳棚下共享一杯浓缩咖啡,为她挑选当地匠人的手作陶瓷。他耐心十足,温柔备至,目光时常缱绻地流连在她身上,仿佛她是这明媚风景中最珍贵的部分。苏晚晴则扮演着被美景和爱意浸润的幸福妻子,微笑,点头,偶尔发表几句无关痛痒的感叹,将所有的警惕、厌恶和锥心刺骨的思念,死死压在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之下。
然而,当夜幕降临,别墅的门将外界旖旎的风光隔绝,只留下无边寂静和床笫之间无可回避的亲密时,才是真正炼狱的开始。
沈倦显然很享受这远离琐事、独享她的时光。白天的温存只是序曲,夜晚他索求更多,更无所顾忌。他喜欢在泳池边借着月光亲吻她,水波荡漾映着破碎的星子;他喜欢在铺着亚麻床单的宽大卧房里,不疾不徐地享用她的身体,仿佛在品尝一道珍藏已久的美酒。
每一次触碰,对苏晚晴而言,都像是有冰冷的爬虫滑过皮肤。当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颈侧、肩头,当他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抚过她的身体,一种生理性的强烈反胃感就会从胃部深处翻涌上来。她必须调动全部意志力,才能压制住肌肉瞬间的僵硬和推开他的本能冲动。
她紧闭双眼,在黑暗中将意识抽离,幻想自己是一具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摆布。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却又异常隔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频率,皮肤的温度,甚至细微的汗意,但这些信号传到大脑,只激发出更深的排斥与冰冷。她将自己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麻木承受的躯壳,配合着发出他期待的、细弱的喘息和低吟;另一部分则高悬于黑暗的虚空,冷冷地、带着无尽憎恶地俯瞰着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的“亲密”。
沈倦沉浸在他的满足里。他认为这是她“真正放松”和“回归”的表现,是杜兰德工程和送走孩子双重作用下的理想结果。他偶尔会在她耳边呢喃那些关于“永远”、“唯一”、“我的”的占有性话语,热气喷在她耳廓,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寒意。她以更紧的拥抱和模糊的回应来作答,将脸埋在他胸前,藏起所有可能泄露真实情绪的表情。
最煎熬的是事后。沈倦通常很快沉入睡眠,手臂占有性地环着她。苏晚晴则一动不动地躺着,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体残留着不适感和一种被彻底侵入的污浊感,无论事后如何清洗,都觉得无法真正洁净。对念念和安安的思念,在这种时刻变得格外尖锐,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头最软的地方。孩子们远在寒冷的阿尔卑斯山脚下,而她被困在这虚假的温柔乡里,承受着来自“丈夫”的、让她作呕的亲昵。
七天,像七年一样漫长。她数着日出日落,计算着每一餐、每一次外出、每一次枕席交缠何时才能结束。白天,她是沈倦镜头里笑容温婉的模特;夜晚,她是自己精神牢笼里无声嘶吼的囚徒。
直到假期的最后一天傍晚,沈倦接了一通时间较长的电话,走到别墅远处的葡萄架下。苏晚晴独自留在露台,看着如血的残阳将薰衣草田染成诡异的紫红色。晚风送来远处隐约的、不属于游客的车辆引擎声,以及一丝极淡的、被风稀释的化学溶剂气味。她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微微动了一下。
厌恶是淬火的毒,忍耐是包裹毒药的糖衣。南方的阳光没有晒化阴影,反而让她心底的黑暗沉淀得更加浓稠。假期即将结束,但真正的斗争,或许在她注意到那丝异常气味的瞬间,才悄然翻开下一页。回到那座更大的囚笼之前,她似乎意外地触到了另一扇隐秘之门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