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机场明亮、有序,带着一种与苏晚晴过去数月经历截然不同的、近乎冷漠的洁净感。当她在指定贵宾休息室看到被两位面容温和但眼神警惕的女士带来的念念和安安时,积压了太久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
念念似乎长高了一点点,穿着干净保暖的羽绒服,小脸有些苍白,看到苏晚晴的瞬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圈迅速红了,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爸爸呢?那个叔叔说带我们来找你,爸爸为什么不一起来?”
安安安静一些,也被那位女士牵着手走过来,仰起脸看着苏晚晴,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的困惑。她轻轻拉了拉念念的袖子,小声说:“妹妹,别哭了,妈妈来了。”
苏晚晴蹲下身,将两个孩子紧紧搂进怀里,脸颊贴着念念温软带着泪痕的小脸,手臂环住安安单薄的肩膀。熟悉的奶香和孩童特有的温暖气息将她包围,冲淡了机场的消毒水味和心底的冰冷。她的眼泪也无声地滑落,滴在念念的头发上。这一刻,语言是苍白的,只有怀抱的温度和彼此的心跳是真实的。
“妈妈在这里,宝贝们,妈妈在这里了……”她反复呢喃着,声音哽咽。没有解释沈倦,也无法解释。沈倦的缺席,像房间里隐形的大象,横亘在他们之间。
按照阿默的安排,一位当地律师和一位负责生活安置的助理早已等候。他们高效而专业地办理了所有手续,驱车将母子三人送往位于瑞士中部阿尔卑斯山麓的一处小镇。小镇宁静如画,木屋错落,远处是终年积雪的巍峨山峰,近处是碧绿草坡和悠闲的牛羊。沈倦名下的这处房产是一座带着宽敞花园和观景露台的石木结构别墅,低调而舒适,内部装修简洁温馨,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安保系统完善却毫不张扬。
最初的几天,是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平静中度过的。念念对陌生的环境和“爸爸的消失”表现出明显的不安,夜里常常惊醒,要找爸爸。苏晚晴只能整夜抱着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一遍遍告诉她“妈妈在,妈妈永远在”。安安则更沉默,他会帮苏晚晴摆餐具,会自己安静地看书或玩拼图,但苏晚晴常常发现他望着窗外发呆,或者在睡梦中轻轻喊一声“爸爸”,然后惊醒。
苏晚晴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照顾孩子上。她学着烹饪简单的西餐,陪念念在花园里辨认野花,教安安滑雪的基本动作,晚上给他们读童话故事。她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充满爱意的母亲角色,试图用日常的琐碎和温暖,填补孩子们心中因骤然变故和父亲缺席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也填补自己内心的茫然与失重。
自由,原来并不仅仅是挣脱枷锁后的轻松。它还意味着独自承担所有责任,面对所有不确定性,消化所有未解的谜团与伤痛。没有沈倦那座令人窒息的大山压着,也没有了阿默那样滴水不漏的安排,每一件小事——从 groceries 采购到孩子的入学申请(她暂时选择了聘请家庭教师),从处理银行账户到应对偶尔上门检查的社区管理员——都需要她亲自决策、处理。这种“正常生活”的琐碎与压力,对她而言,是一种陌生而疲惫的挑战。
夜深人静时,当孩子们终于睡熟,别墅里只剩下阿尔卑斯山风吹过松林的簌簌声,苏晚晴才能获得片刻喘息。她会坐在客厅壁炉前(即使不冷,她也喜欢点着,看跳跃的火光),怀里抱着林婉秋的素描本,或者只是对着火焰发呆。
沈倦怎么样了?阿默能否应付沈晋和“先生”的后续反扑?沈倦那破碎的意识和那句“走”的指令,究竟是他真实的意愿,还是混乱心智下的产物?那个“安全屋”的地址碎片,还有用吗?赵霆轩(先生)知道她在这里吗?他会找来吗?
无数问题没有答案,像窗外的群山一样沉默而压迫。而心底那丝对沈倦的、复杂的情绪——恨意、残留的恐惧、那点不该有的心疼、以及对他最终放手(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触——也如同壁炉里明灭不定的炭火,时而灼热,时而阴燃,无法彻底熄灭。
她偶尔会拿出阿默给的那部卫星电话,看着上面唯一的加密号码,指尖悬在按键上方,却从未拨出。联系阿默意味着什么?询问沈倦的现状?索取更多关于安全屋或沈家内斗的信息?还是仅仅……想听到一点来自那个黑暗世界的声音,确认自己并非完全漂浮在真空?
她最终总是将电话放回原处。沈倦切断了线,她也应该努力切断。为了孩子们,她必须尝试在这里,在阿尔卑斯山清冷的空气和宁静的景色中,构建一个真正属于她们母子的、平静的、没有过去阴影的新生活。哪怕这需要时间,需要她一点点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独立的苏晚晴,而不仅仅是“沈太太”或“被拯救的受害者”。
日子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家务琐事、山间漫步和深夜独处中,缓慢而平稳地流逝。念念开始喜欢上跟家庭教师学法语,安安对滑雪产生了浓厚兴趣。苏晚晴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眼底深处的惊惧在 Alpine 的阳光和孩子们依赖的目光中,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她开始尝试重新拿起画笔,画窗外的雪峰,画花园里奔跑的念念和安安,画壁炉里跳跃的火苗。笔触生涩,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的笨拙的真诚。
自由是沉重的,也是生长的。在阿尔卑斯山下的这座小镇里,苏晚晴带着伤痕,带着秘密,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开始了她作为母亲、也作为自己的,艰难而缓慢的重建。远离了风暴中心,但风暴的余波和记忆的潮汐,依旧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拍打着她的梦境。而她,只能在白昼的忙碌和孩子们的依偎中,寻找力量,等待时间将一切尖锐的棱角慢慢磨平,或者,将某些深埋的东西,催化成另一种她尚未知晓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