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把最后一袋红薯干码进地窖时,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地窖口的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来,他裹紧棉袄转身,正撞见铁牛抱着个大南瓜往这边跑,棉裤膝盖处的补丁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扑棱的灰鸟。
“舟哥!李书记让咱去大队部,说县里拨了批冬储粮,让各家去领!”铁牛跑得急,说话时哈出的白气直往林舟脸上飘,“听说有玉米和土豆,还有……半袋白面!”
林舟眼睛亮了亮。这年头白面金贵得能当硬通货,县里突然拨粮,多半是上次粮票风波后,李书记向上头争取的。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走,看看去。”
大队部院里已经排起长队,乡亲们手里的筐子、麻袋堆得像小山。赵大娘踮着脚往前瞅,看见林舟赶紧招手:“小舟快来,我给你占了个位置!”她身边的筐子里放着块粗布,显然是特意留的。
林舟刚站定,就听见队尾传来争吵声。原来是王老五媳妇正跟会计老张吵得面红耳赤,怀里的小丫头吓得直哭。“凭啥他家领十斤玉米,俺家就八斤?俺家三个娃呢!”王老五媳妇的粗布褂子袖子卷着,露出冻得通红的胳膊。
老张举着账本,嗓子喊得发哑:“这是按工分算的!你家老王上个月扣了工分,自然领得少!”
“他都认错了还扣?你们就是欺负人!”王老五媳妇说着就要往老张身上扑,被旁边的人拉住。
林舟皱了皱眉。他从地窖拿的红薯干还剩不少,本不想凑这热闹,但看着那丫头冻得发紫的小脸,还是走了过去。“张会计,”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粗粮票,“我这有两张票,换两斤玉米给她家吧,就当……我跟她换的。”
粗粮票是他用戒指里的压缩饼干跟供销社换的,本想留着应急,此刻递出去时,王老五媳妇愣了,连吵架的劲都没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片。
“这……”老张有些犹豫,李书记从屋里走出来,正好撞见这幕,抽了口烟说:“记上吧,算林舟同志自愿调剂。”他瞥了眼林舟,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
王老五媳妇突然抹起眼泪,不是哭嚎,就是无声地掉泪,掉了会儿突然拽过旁边的小丫头,按着头就往林舟面前送:“快给叔叔磕头!”
“别这样。”林舟赶紧扶住孩子,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这是他戒指里最后一块,本想留着过年吃。“给孩子含着吧,甜的。”
小丫头怯生生接过去,剥糖纸时手指抖得厉害,糖块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土。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王老五媳妇反手就要打,被林舟拦住:“没事,我这还有。”他又摸出块糖,这次亲自剥开塞进孩子嘴里。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排队的乡亲们看着林舟,眼神都变了。有羡慕,有感激,还有些复杂的情绪在流转。赵大娘凑过来小声说:“你这孩子,自己留着多好。”林舟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清楚,在这村里过日子,人情比一块糖金贵。
领完粮回家时,铁牛扛着半袋土豆,一路都在念叨:“舟哥你就是心太软,王老五家上次……”
“过去的事了。”林舟打断他,“他家丫头跟咱上次救的那只小野猫差不多,怪可怜的。”
铁牛挠挠头:“也是。对了舟哥,我跟二丫商量了,想把后院那间废柴房收拾出来开粉坊,你觉得咋样?二丫娘家是做粉条的老手,说这手艺能挣钱。”
林舟脚步顿了顿。开粉坊需要场地、工具、原料,更重要的是得跟公社申请许可,麻烦得很。但他转念一想,冬天农闲,乡亲们手里都紧,真能开起来,确实能帮不少人挣点零花钱。“需要啥?”
“你能帮着弄点红薯淀粉不?二丫说要上等的才出粉多。”铁牛眼睛亮晶晶的,“还有……那台旧缝纫机你不是不用了吗?能不能借我们踩粉皮?”
林舟想起戒指里那袋精制淀粉——穿越前仓库盘点时剩下的,当时觉得没用,随手塞进去了。还有那台缝纫机,其实是台半旧的电动款,他一直没敢拿出来,怕太扎眼。“淀粉有,缝纫机……我找找看能不能改成手摇的。”
铁牛乐得一拍大腿:“就知道舟哥你有办法!”
接下来几天,林舟忙着改缝纫机,把电机拆下来藏进戒指最深处,换上自制的手摇装置,看着跟村里木匠做的土家伙没两样。铁牛和二丫则忙着收拾柴房,糊窗户、砌灶台,忙得脚不沾地。周秀莲每天收工都会过来帮忙,给大家烧热水、记台账,记账本上的字迹清秀又整齐,林舟看她写“粉坊筹备支出”几个字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好像在斟酌用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里写错了。”他指着“柴火费”那栏,“应该记在‘燃料费’里,更清楚。”
周秀莲脸微红,赶紧改过来,改完又递给他看:“这样对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浅金色,林舟心里莫名一动,接过账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对,这样就好。”林舟别过脸,假装看墙角的红薯堆,心跳却有点乱。
粉坊开张那天,李书记特意来剪了红绸子,虽然只是块普通的红布。王老五媳妇提着筐红薯送来,放下就走,没说话。赵大娘带着几个老太太来帮忙择红薯,嘴里不停念叨:“干净点,一定要洗干净,做吃食的可不能马虎。”
林舟站在灶台边,看着铁牛把淀粉调成糊,二丫摇着缝纫机改的粉皮机,周秀莲在旁边仔细地把粉皮码齐……蒸汽氤氲中,每个人的脸都模糊又清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冬天,好像没那么难挨了。
傍晚收工时,周秀莲走过来,递给林舟一张纸:“这是今天的收支表,你看看。”纸上除了账目,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粉笔画——一只猫,正蹲在粉皮机旁,眼睛画得圆圆的,像两颗糖。
林舟看着那只猫,想起给王老五家丫头的糖,突然笑了。他从戒指里摸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些白糖:“今天辛苦你了,这个拿着,泡水喝。”
周秀莲接过去,瓶盖没拧紧,撒了点在手上。她下意识舔了舔,舌尖碰到糖粒的瞬间,眼睛弯成了月牙。“甜的。”她说。
“嗯,甜的。”林舟应着,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也泛起点甜味。远处传来铁牛的大嗓门,喊着让大家去领今天的工钱——其实就是几两红薯粉,但乡亲们的笑声响亮得能掀翻屋顶。
夜色渐浓,林舟往家走,路过粉坊时,看见里面还亮着灯,二丫在教几个妇女踩粉皮机,铁牛在劈柴,周秀莲的影子投在窗户上,正低头写着什么。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超市仓库里加班的夜晚,冷飕飕的货架间只有他一个人,哪有这般热闹。
也许,这就是李书记说的“扎根”。不是把物资藏在戒指里,而是把日子过进人心里。林舟摸了摸戒指,里面的淀粉还剩不少,他盘算着明天再找些红薯,多做些粉条存着——听说过年时供销社收这个,能换不少布票。
走到家门口,发现门楣上挂着串干辣椒,红得像团火。林舟笑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大娘挂的,说这样能辟邪。他推开门,屋里的土炕已经烧得暖暖的,是早上出门时提前用戒指里的酒精炉煨着的。
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屋里的暖意,却像刚出锅的粉皮,熨帖得让人心里发沉——沉得踏实,沉得安稳。林舟知道,这只是开始,粉坊的生意、村里的人情、还有……他看了眼手里的收支表,上面那个小猫画得真像他家那只走失的橘猫。
也许明天,可以问问周秀莲会不会画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