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跟狼嚎似的刮了一夜,林舟裹着军绿棉袄躺在土炕上,听着窗纸被吹得哗啦啦响。戒指里的压缩饼干硌得他腰眼发酸——昨晚把地窖里的玉米面转移到周秀莲家后,他就没敢再往深处藏,怕夜里有动静反应不及。
“咚咚咚!”柴门被砸得震天响,混着铁牛的急喊:“林舟哥!快起来!村西头来了群逃荒的,被李书记拦在村口了!”
林舟一骨碌爬起来,摸出枕边的瑞士军刀别在腰后。这年月逃荒的多,良莠不齐,得防着点。他拽开柴门,雪沫子瞬间灌进脖领:“咋回事?带东西了吗?”
“带啥带,一个个跟叫花子似的,有个女的还抱着娃,冻得直抽抽。”铁牛跺着冻僵的脚,鼻尖红得像个山楂,“李书记不让进村,说怕带进来病气,正跟他们吵呢。”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这大雪天,把人拦在村口,跟把人往死路上逼没啥区别。他往灶房抓了两把红薯干塞进兜里:“走,去看看。”
刚到村口,就见十几个破衣烂衫的人蜷缩在老槐树下,个个脸上糊着泥雪,分不清眉眼。李书记背着手站在雪地里,眉头拧成个疙瘩:“不是我狠心,村里食堂的粮够吃到月底就不错了,实在容不下你们啊!”
一个瘸腿汉子拄着根断扁担往前挪了两步,怀里的破碗当啷作响:“书记行行好,给口热水就行,俺们天亮就走,绝不添麻烦!”他身后的女人突然“哇”地哭出来,怀里的娃小脸冻得发紫,嘴唇乌青。
林舟摸了摸兜里的红薯干,又扫了眼四周——赵大娘和几个妇女站在远处抹眼泪,周秀莲抱着件旧棉袄,脚在雪地里碾来碾去。他心里有了数,往李书记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让他们去队部仓库暂避吧,我那儿还有点红薯干,先让娃垫垫。”
李书记瞪了他一眼,刚要骂,看见周秀莲把棉袄往那女人怀里塞,又把话咽了回去,闷声闷气地摆手:“进去吧进去吧,别乱逛!”
人群刚要动,西边突然冲过来三个扛着棍子的汉子,为首的三角眼叉着腰喊:“站住!想往哪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
逃荒的人吓得往一堆缩,瘸腿汉子把女人护在身后:“王老三!你别太过分!俺们都这样了,还有啥值钱的?”
“咋没有?”王老三掂着棍子往女人怀里瞅,“那娃戴的长命锁,不就是银子的?”
林舟心里火直窜。这王老三是邻村的泼皮,专干趁火打劫的勾当。他往铁牛身后退了半步,故意让军绿棉袄的补丁露得更明显:“这位大哥,都是受苦人,何必呢?”
“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王老三斜着眼扫他,“想英雄救美?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说着一棍子扫过来,带起的雪沫子溅了林舟一脸。
林舟早有准备,拽着铁牛往旁边一躲,棍子“啪”地砸在槐树上,断成两截。铁牛这才反应过来,嗷一嗓子扑上去,蒲扇大的巴掌直接呼在王老三脸上:“敢打俺林舟哥!俺废了你!”
这巴掌力道真不小,王老三被扇得原地转了个圈,嘴角淌出血来。他带来的两个跟班刚要上,被林舟掏出的瑞士军刀吓住了——那刀刃在雪光下闪着寒光,看着就瘆人。
“想动刀子?”王老三捂着腮帮子吼,“你知道我表哥是谁不?公社治安队的!”
“哦?治安队的?”林舟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把刀往他眼前送了送,“那正好,让你表哥来评评理,光天化日抢逃荒的,这叫啥规矩?”他心里有数,这种泼皮最怕横的,尤其是占着理的横。
果然,王老三眼神虚了,嘴里却还硬:“你等着!”撂下句狠话,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铁牛还想追,被林舟拉住:“别追了,正事要紧。”他把红薯干塞给那女人,“先给娃吃点,去队部暖和暖和。”
进了队部仓库,周秀莲已经生起了火堆,赵大娘端着锅玉米糊糊进来,香气瞬间驱散了霉味。瘸腿汉子捧着碗,眼泪吧嗒吧嗒往碗里掉:“俺叫孙瘸子,从南边逃荒过来的,多谢各位好心人……”
林舟边听他说,边用余光打量——这伙人虽然狼狈,但眼神都正,不像歹人。那个戴长命锁的娃看着也就两岁,抓着红薯干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逗得众人直笑。
正热闹着,李书记突然拽着林舟往外走:“你跟我来!”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压低声音,“你刚才太冲动了!王老三他表哥真是治安队的,回头给咱穿小鞋咋办?”
“穿就穿呗。”林舟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抢吧?再说了,真闹到公社,咱占理。”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里有两斤玉米面,是我攒的,给他们路上带着。”
李书记看着布包,叹了口气:“你呀……行吧,这事我担着。对了,张主任托人带信,说你去其他公社交流的事定了,下月初动身。”
林舟心里一喜。这趟出去正好能探探行情,说不定能换点稀罕种子。他刚要说话,就见铁牛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不好了!王老三带他表哥来了!”
仓库门“哐当”被踹开,一个穿治安队制服的汉子带着王老三闯进来,三角眼扫过全场:“谁刚才动的手?给我站出来!”
孙瘸子刚要说话,被林舟按住了。他往前站了步,故意把军绿棉袄的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是我。咋了?”
“咋了?”制服汉子掏出个小本子,“有人举报你私藏逃荒犯,还持械伤人,跟我回公社一趟!”
林舟心里冷笑,这是来扣帽子了。他往火堆边靠了靠,声音不大却清楚:“第一,他们是李书记同意进来的;第二,我这刀是修农具用的,不信你问铁牛;第三,王老三抢东西,在场的都看见了。”
众人纷纷点头,赵大娘更是指着王老三骂:“就是他!想抢人家娃的长命锁,良心都让狗吃了!”
制服汉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本来想敲点好处,没想到踢到铁板。李书记趁机递烟:“误会,都是误会!年轻人冲动了点,王干事别往心里去。”
王干事接过烟,借坡下驴:“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但下不为例!”他瞪了王老三一眼,“还不快走?”
等人走了,孙瘸子突然“噗通”跪下,吓了林舟一跳。他指着娃脖子上的锁:“这锁是俺家传下来的,不值钱,但能当个念想……俺没啥报答的,就给你们指条路吧,南边山坳里有片野枣林,能当粮吃,就是有狼群……”
林舟眼睛一亮。这年月野枣可是好东西,能当粮还能酿酒。他赶紧扶起来:“快起来,这不算啥。你们打算往哪去?”
“去闯关东,听说那边地多。”孙瘸子抹了把脸,“俺们明早就走,不麻烦你们了。”
第二天一早,林舟塞给孙瘸子半袋玉米面和一把瑞士军刀——他戒指里还有一把,这把送人情正好。孙瘸子千恩万谢,带着人消失在雪地里。
铁牛看着他们的背影,挠着头笑:“林舟哥,你说咱算不算积德了?”
“算吧。”林舟望着南边的山坳,心里盘算着啥时候去探探那片野枣林。他摸了摸戒指,里面的种子似乎在发热——或许开春后,这片土地能给他们更多惊喜。
周秀莲抱着件缝好的棉裤走过来,往他手里一塞:“下月初天冷,穿上这个暖和。”棉裤针脚细密,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林舟心里热乎乎的,刚要说话,就见赵大娘举着个红布包跑过来,老远就喊:“小舟!你看俺给你弄啥好东西了?”
包里面是双新做的布鞋,纳得厚厚的,鞋底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赵大娘笑得满脸褶子:“这是俺连夜纳的,路上穿,结实!”
雪还在下,但仓库里的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众人的笑脸,暖得像春天。林舟知道,这趟交流之行肯定不轻松,但有这些人在,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他把棉裤往胳膊上一搭,踩着新布鞋往雪地里走,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远处的试验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像盖着层厚棉被。林舟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等他回来,说不定就能看见绿油油的土豆苗了。
至于王老三那茬?他早抛到脑后了。在这1958年,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怕出来的。只要手里有粮,身边有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