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伙计!真懂事!”沈大壮惊喜地拍拍绝影结实的脖颈,对旁边正在分发被褥的妻子王舒音笑道,“舒音你看,这马比咱家云峰都贴心能干!”
王舒音温柔地笑了笑,拿出块干布上前擦拭绝影湿漉漉的鬃毛:“是啊,都是囡囡教得好,这马也通人性。”绝影舒服地打了个响鼻,大眼睛眯了眯。
“县主交代,孕妇和带着吃奶娃的妇人,优先安排到村里乡亲们腾出来的空屋子里!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挤一挤,相互理解一下!”一个小队长高声传达着沈泠壹之前的指令。
几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引往村民家中,其中一个年轻妇人突然拉住正指挥若定的钱桂花的手,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老夫人,谢谢,谢谢你们……要不是县主,我们娘俩今天就……”
钱桂花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语气是少见地柔和:“傻孩子,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先把娃安顿好,喝口热乎的。只要人在,只要咱这口气还在,什么坎儿都能过去,什么都会再有的!”
夜幕渐渐降临,雨势也终于变成了毛毛细雨。
一顶顶帐篷里透出温暖的火光,大锅里米粥的香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带来一丝踏实感。
虽然依旧能听到隐约的、压抑的抽泣和对未来的忧虑,但更多的是相互安慰的低语、工作人员忙碌的脚步声,以及孩童熟睡后平稳的呼吸声。
当沈泠壹带着又一批精疲力尽的获救者靠岸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在灾难的废墟上,在泥泞与悲伤之中,希望正如同这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温暖的帐篷,倔强地站立起来,凝聚成一股强大的、生的力量。
萧辰渊默默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块干燥柔软的布巾:“擦擦。”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始终落在她带着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脊背上。
沈泠壹接过布巾,随意地擦了擦脸颊和湿发,目光依然扫视着安置点,确认着各项工作的运转。
“这边,都安顿得差不多了。”萧辰渊轻声补充,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安慰。
她微微颔首,将布巾塞回他手里,动作自然。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下一艘已经加满“燃料”、在岸边等待出发的冲锋舟。
夜色和水雾笼罩在她身上,那纤细的身影却仿佛能扛起整片坍塌的天空。
第十日清晨,持续了整整大半个月的暴雨,终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声势渐弱,直至彻底停歇。
当第一缕久违的阳光,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意味,刺破厚重云层的缝隙,洒在泥泞不堪、水洼遍布的大地上时,靠山村和柳树村安置点里的人们,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多少暖意,反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
“雨停了!雨真的停了!”有年轻后生忍不住惊喜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可当更多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帐篷,或从借住的村民家中出来,看清眼前这片被洪水蹂躏过的土地时,那点刚刚升起的喜悦如同被冷水浇灭,瞬间冻结在脸上,化作了死寂。
沈泠壹带着沈家众人和萧辰渊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俯瞰着洪水退去后,如同被扒了一层皮的青石镇。
往日炊烟袅袅、充满生机的村庄,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低洼处的土坯房几乎全部坍塌,融成了一滩滩浑浊的泥潭。
少数侥幸未倒的房屋,墙上也留着清晰而狰狞的水线印记,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诉说着洪水的狂暴。
“我的老天爷啊……”二伯娘孙招娣下意识地捂住嘴,声音带着哽咽,眼圈瞬间就红了,“这……这还能住人吗?”
大伯沈大山这个平日里闷头干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憨厚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衣角,喃喃道:“这、这比俺小时候经历的那场大饥荒……看着还惨啊……”
田地里更是触目惊心。原本应该孕育着希望的土地,此刻被厚厚的、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淤泥覆盖,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腐烂的庄稼残骸东倒西歪,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黑褐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腐烂的植物、溺死的家禽牲畜,以及淤泥本身混合在一起的,属于灾难和死亡的味道。
“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当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坡地边缘,望着曾经家园的方向,老泪纵横,“房子没了,地毁了……今年的冬天,可咋过啊……呜呜……”他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让乡亲们,分批回去看看吧。”沈泠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于是,在文士清和王虎等人的组织下,劫后余生的灾民们,怀着无比忐忑和沉重的心情,踏上了返回已成废墟家园的路。
起初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脚踩在泥泞里的噗嗤声。
然后,当那片熟悉的、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土地真正映入眼帘时,低低的啜泣声开始响起。
很快,这啜泣就化作了无法抑制的、震天的哭嚎与悲鸣。
“我的房子啊!俺跟爹娘辛苦半辈子才盖起来的房子啊!”一个中年汉子“扑通”一声跪在自家只剩半堵土墙的废墟前,用拳头狠狠捶打着泥泞的地面,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助的孩子。
“粮仓……粮仓里的粮食……全泡坏了,发霉了……”一个老妇人颤抖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从泥水里捞起一把已经板结发黑的稻谷,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浑浊的泥浆里,瞬间消失不见。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天爷,你不给我们活路啊……”
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阴霾,比之前的洪水更加可怕,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要将这些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人们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