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常松!把那筐洗好的青菜递给我!”红梅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额头沁着细汗,手脚麻利地揪着剂子。
常松穿着件蓝色工装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闷声应着,把沉重的菜筐提到案板边。
张姐正把一摞刚洗好的海碗摞上消毒柜,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蒸汽熏得她胖乎乎的脸红彤彤的,额前的碎发都贴在了皮肤上。她瞅了一眼配合默契的常松和红梅,撇了撇嘴,扯着大嗓门,声音在嘈杂的后厨里格外响亮:
“哎哟喂,瞧你们俩这腻乎劲儿!干活就干活,那眼神都快拉出丝儿来了!常松兄弟,你那双眼睛是长在你媳妇身上了是吧?抠都抠不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用屁股顶了常松一下,差点把他顶个趔趄。
常松被她说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老毛病又有点犯:“张、张姐!你、你胡咧咧啥!我、我这不干活儿呢嘛!”
红梅的脸瞬间红温,嗔怪地瞪了张姐一眼:“就你话多!赶紧的,外面客人都等着呢!”
张姐嘎嘎笑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害什么臊啊!姐是过来人!你们这刚浇灌过的地,秧苗正精神着呢!常松兄弟这身板,犁地就是有劲儿!”
女人的嫉妒是慢性毒药,先毒死自己的快乐,再熏跑身边的人。
红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常松则臊得只会嘿嘿傻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前厅已经坐了不少熟客。一个穿着短袖衬衫、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吸溜着面条,含糊地对同伴说:“这面,筋道!汤也香!比隔壁‘客再来’那刷锅水强多了!”
他同伴附和:“可不!就是老板娘太泼辣,啥话都敢往外撂,哈哈!”
正说着,隔壁胡老板腆着肚子,手里拎着个鸟笼,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身崭新的、但明显不太合身的灰色西装,领带打的整整齐齐。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试图打扮出点“老板”派头。
“哟!红梅妹子,张姐,常松兄弟!生意兴隆啊!”胡老板扯着嗓子,脸上堆着夸张的笑。
张姐一看见他,眼皮就耷拉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胡老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鸟笼子往门口一个空桌腿上一挂,那画眉鸟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叫得正欢。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加入老顾客的闲聊:“王哥,听说你儿子要接你去省城享福了?”
他本想显摆一下自己消息灵通,谁知那画眉鸟受了惊,在笼子里猛地一扑腾,撞开了没扣紧的小门,“扑棱”一下飞了出来,直接撞在胡老板油光锃亮的脑袋上,爪子还在他精心梳理的头发上挠了几道。
“哎呦我操!”
胡老板手忙脚乱地去抓鸟,那画眉鸟却灵活得很,在他头顶盘旋一圈,精准地投下一泡鸟粪,正好落在他崭新的西装领带上,然后“嗖”地飞出了店门。
生活最爱撕破伪装,让装腔作势的人当场现形。胡老板僵在原地,看着领带上那摊醒目的白色污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哈哈哈哈”
满堂的食客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小市民的快乐就这么简单,建立在另一个小市民的狼狈上,短暂又真实,足以就着这碗面,香喷喷地吃下去。
张姐笑得最大声,眼泪都快出来了,拍着大腿:“哎呦喂!胡老板!您这‘鸟’运亨通啊!这是给您送‘财’来了吧?哈哈哈哈!”
红梅也忍俊不禁,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癞蛤蟆就算披上西装,也挡不住它内里那股子泥塘味儿。
常松憋着笑,赶紧拿了块抹布过去:“胡老板,擦擦,擦擦。”
胡老板脸上挂不住,一把抢过抹布,胡乱擦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这扁毛畜生!回头就炖了它!”
也顾不上形象了,灰头土脸地溜回了自己店里。
王强穿着一件印着巨大卡通老虎头的亮黄色t恤,搭配一条肥大的牛仔短裤,像一颗移动的向日葵,咋咋呼呼地冲进教室:“同志们!早上好!新的一天,向着食堂……啊不,向着知识的海洋,冲鸭!”
他张开双臂,做出拥抱世界的姿势,没留意脚下,被前排同学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他反应倒快,一把抓住门框,像个笨拙的树袋熊一样吊在那里,晃荡了两下才站稳。
“我靠!谁暗算我?”他咋呼着,惹得几个早到的同学哈哈大笑。
周也跟在他后面进来,穿着简单的白色修身短袖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身姿挺拔。他嫌弃地瞥了王强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扫过教室,落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
张军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穿着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变形、颜色发灰的旧校服,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他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但眼神空洞,手指紧紧攥着书页边缘。
周也皱了皱眉,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面:“脸怎么回事?”
张军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没事。骑车摔的。”
王强也凑了过来,看清张军脸上的淤青,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军哥,你这摔得挺有技术含量啊!专挑脸上摔?跟哥说说,哪个水坑这么不长眼,我去把它填了!”
张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一种烦躁和被侵犯的怒意,低吼道:“说了是摔的!你们有完没完!”
王强被吼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也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看着张军脸上那明显不是一次摔倒能造成的、新旧交错的伤痕,语气也硬了:“张军,有事说事。我们是欠你的了?”
张军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周也干净整洁的衣服,看着王强没心没肺却透着关切的脸,一种混合着自卑、屈辱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穷孩子的愤怒像哑炮,炸不响世界,只伤自己。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撞开周也和王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英子穿了一件新买的粉色娃娃领衬衫,搭配一条白色的及膝百褶裙。她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饱满的丸子头,用一个缀着小珍珠的浅蓝色蝴蝶结发卡仔细别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整个人像一株带着晨露的粉色花苞,清新娇嫩,又透着精心打扮过的小心思。
她和张雪儿、周美兮、李娟几个女生围在一起。
周美兮最是时髦,穿了件时兴的碎花吊带裙,外面罩了件白色蕾丝边的小开衫,脚上是带跟的凉鞋,头发也精心卷过。
张雪儿则是一身鹅黄色的娃娃衫搭配背带短裤,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系着同色系的丝带,看起来活泼又可爱。
李娟的穿着最是朴素,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浅灰色短袖,配着一条深蓝色的及膝布裙,脚上是普通的塑料凉鞋,但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青春是场盛大的展览,每个女孩都在用力展示最好的自己。
张雪儿哀嚎:“完了完了!下周考试,我感觉我物理要挂科了!那些公式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周美兮一边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一边说:“挂就挂呗,大不了补考。我妈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以后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李娟立刻反驳:“美兮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人当然要自立!我还想考去北京上海呢!” 她说着,憧憬地望向窗外。她的未来在试卷和远方的城市里,而有些同学的未来,已经在琢磨如何找个好婆家了。同一个教室,装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英子伸手在周美兮眼前晃了晃,俏皮地眨眨眼:美兮,快别做你的富太太梦啦!先想想下周的物理考试怎么办吧?
她故意学着物理老师推眼镜的动作,板起小脸模仿道:某些同学啊,整天想着干这干那,连最基本的受力分析都搞不明白~
周美兮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伸手就要挠她痒痒:好你个英子,竟敢取笑我!
英子灵活地躲到张雪儿身后,从后面探出脑袋,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我这是提醒你呀!要是物理不及格,别说去北京了,连暑假都要被关在家里补习呢!
她说着,顺手帮张雪儿理了理歪掉的蝴蝶结丝带,又对一直安静旁观的李娟眨眨眼:娟儿,你说是不是?
有人生来是鹰,想着翱翔;有人生来是雀,只求个金丝笼。
“幸福面馆”到了午市最忙的时候,人声鼎沸。
红梅在灶台前颠着炒锅,火苗蹿起,映得她脸颊微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常松刚给一桌客人端完面,转身回到操作区,顺手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净毛巾,极其自然地伸过手,轻轻替她擦去鬓边的汗水。
“汗都快流进眼睛里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