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锁灵大阵崩碎的尘埃尚未落定,阳光刺破久违的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玄天宗山门上。
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浪潮般涌动,却又在沈独那冰冷肃杀的气息下迅速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凌云殿顶那道如同染血苍松般的身影,以及他怀中那道骤然闪现、落入初一小筑的流光上。
静室之内,沈初一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张熟悉却又似乎有些不同的脸庞。
依旧冷峻,眉宇间却沉淀着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疲惫与……一种让她心安的力量。
那双血眸正牢牢地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她有些困惑。
“爹爹?”她软糯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虚弱。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嗯。”沈独应道,声音是刻意放缓后的低沉沙哑。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额头,一股温和醇厚、却又带着一丝陌生寂灭气息的力量缓缓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初一眨了眨大眼睛,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身体里面空荡荡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但又很奇怪地觉得很“干净”,很“通透”。
眉心那里,那个以前只是“暖暖亮亮”的小光点,现在感觉……更像是一棵睡着了的小树苗,安安静静的,不再胡乱发光发热。
【好像……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没力气……】
她在心里想着,小脑袋轻轻摇了摇,“没有不舒服。爹爹,我睡了很久吗?哥哥呢?”
她记得睡着之前,哥哥好像很担心她。
“你哥哥没事,在外面处理事情。”沈独看着女儿清澈依旧,却似乎比沉睡之前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灵动的眼眸,心中稍安,但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
他仔细探查着女儿体内的情况,那新生的剑魄核心如同经过了烈火煅烧的真金,更加凝练、内蕴,与她的肉身、神魂融合得也更加紧密。
但代价是,之前那次斩断巡天镜锁定的爆发,几乎耗尽了这新生核心积累的所有能量,此刻的剑魄,正处于一种极度“饥饿”和“虚弱”的休眠状态。
“初一,”沈独斟酌着词语,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问道,“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梦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必须弄清楚,女儿在那次爆发和随后的蜕变中,究竟感知到了什么,那“星眸”初睁的瞬间,又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这关乎她未来的道路,也关乎如何应对圣地那必然随之而来的、更加疯狂的觊觎。
沈初一歪着头,努力地回想着。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
【梦?好像……有很多很多星星……很亮,但是有点冷……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镜子?】
她皱着小眉头,试图抓住那些模糊的碎片,【镜子……好像在看初一……初一不喜欢……然后就……很生气……】
她伸出小手,比划着,词汇匮乏让她表达得有些吃力:“……然后,这里(指着眉心)就好热,好亮……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她描述的,正是斩断巡天镜锁定的那一剑!
沈独血眸微凝。果然,那并非完全的无意识行为,而是源自剑魄本能对窥探与束缚的激烈反抗。
“还有呢?”他继续引导,“除了星星和镜子,还有没有看到别的?比如……很遥远的地方,有什么让你感觉……特别讨厌,或者特别害怕的东西?”
他指的是那星君意志。
沈初一的大眼睛里迷茫之色更重了。
她努力地回想,小脸都憋得有些发红,最终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好像……有黑黑的……很大的……影子?但是……看不清……”
她用手捂着小脑袋,似乎回想这些让她有些头疼:“爹爹,初一脑袋里乱乱的……好多东西……看不清楚……”
看着她这副模样,沈独心中暗叹,不再追问。
女儿的灵觉虽然因祸得福得以提升,但毕竟年纪太小,神魂尚且稚嫩,无法承载和理解那些超越界限的信息,记忆变得混乱模糊是正常的。
强行追溯,反而可能损伤她的神魂。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沈独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放缓,“没事了,都过去了。好好休息,把力气养回来。”
“嗯。”沈初一乖巧地点点头,依赖地往父亲怀里缩了缩。
虽然记忆混乱,但那种被冰冷之物窥视、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怒与爆发后的虚弱感,却残留在了本能里,让她此刻格外贪恋父亲的庇护。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危快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看到醒来的妹妹,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
“初一!你醒了!”他快步上前,蹲在床边,仔细打量着妹妹的脸色。
“哥哥!”看到沈危,沈初一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沈危摸了摸妹妹的小脸,感受着她虽然微弱却平稳的生机,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他随即转向沈独,脸色凝重地低声道:“父亲,外围斥候回报,圣地残余力量已退至三百万里外的‘碎星带’,但并未远离,似乎在重新集结。
而且……根据破障小队拼死传回的部分情报,以及摇光昏迷前的话来看,玉衡星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很可能就不止是他了。”
星罗锁灵大阵被破,天枢圣地颜面大损,更有摇光临阵反水,重伤天璇。
这笔账,圣地绝不会轻易揭过。
下一次的攻势,必然是雷霆万钧,或许会有不止一位星君,甚至动用更强的底蕴!
沈独血眸之中寒光流转,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玄天宗看似赢得了喘息之机,实则已站在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因为他们的低语而有些不安,下意识抓住他衣角的女儿。
那纯净眼眸中映出的,是全然的依赖与信任。
不能再等了。
北境已非久留之地。
圣地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绝不会离开初一。
留在这里,只会将战火不断引向宗门,直至将玄天宗拖垮。
而且,初一身上的秘密,以及她剑魄蜕变后显露的种种神异,都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且能让她顺利成长的环境,以及……
或许存在于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关于她剑魄起源的答案。
他轻轻将女儿放回柔软的床榻,为她掖好被角。
“爹爹?”沈初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沈独俯身,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初一,好好休养。过几日,爹爹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初一眨了眨眼:“去哪里呀?哥哥也去吗?”
沈独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露出询问之色的沈危,缓缓摇头:“只有爹爹和你。哥哥要留下来,守护我们的家。”
沈危瞬间明白了父亲的决心,他握紧了拳头,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理解与坚定:“父亲放心,宗门有我!只要沈危一息尚存,玄天宗旗帜不倒!”
沈初一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她看着父亲,又看看哥哥,小脸上露出一丝似懂非懂的认真,用力点了点头:“嗯!初一跟爹爹去!初一会乖乖的,不拖后腿!”
她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但她知道,爹爹和哥哥在做很重要的事情。她也要变得厉害起来,不能再像这次一样,睡着了好久,让爹爹和哥哥担心。
沈独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直起身,对沈危传音道:“宗内事宜,交由你全权处置。摇光……若能救醒,暂且留下,或许还有用处。若事不可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父亲!”沈危沉声应下。
沈独最后看了一眼女儿,转身,大步走出静室。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玄色的背影拉得很长,投下的阴影却带着决绝的坚定。
他必须离开,带着初一,踏上寻找答案与生路的旅程。或许前路遍布荆棘,或许要与整个圣地为敌。
但那又如何?
他的剑,已然淬火重生。
他的道,因守护而更加锋芒毕露。
为了女儿,纵使踏碎星河,血染诸天,他亦……一往无前!
而在静室之内,沈初一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小手无意识地抚摸着眉心。
那里,沉睡的小树苗似乎感应到了小主人心绪的波动,极其微弱地,散发出一缕纯净的、带着探寻意味的涟漪,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间,仿佛在本能地……
感知着父亲离去时,在天地间留下的那一丝寂寥而坚定的剑意轨迹。
旅程,即将开始。
而懵懂的剑魄,也将在这充满未知与危机的旅途上,逐步揭开笼罩其身的重重迷雾。
星空之下,父女二人的命运之线,再次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指向那不可预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