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如注。
半山别墅区的雨声,被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在外。
书房内,檀香袅袅。
陆承坐在真皮沙发的主位,手里把玩着一只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润的紫砂杯。
他对面,跪着一个人。
陈远。
这个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投资公司老总,此刻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师……师哥。”
陈远满脸涕泪,抓着陆承的裤脚。
“纪委查封了所有账户,赵省长也进去了。”
“下一个就是我!师哥,这账我也有一半是听你的,你得救我……”
陆承没有低头。
他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汤上的浮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表演。
“陈远,咱们认识十年了吧。”
声音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旧日的同窗情谊。
陈远愣了一下,拼命点头。
“十年!大一迎新,是你带我入的会!”
“是啊,十年。”
陆承放下茶杯,终于低下头,看着脚边的陈远。
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着废弃零件的漠然。
“既然叫我一声师哥,这事我就得管到底。”
他从茶几下取出一个黑色的手提袋,扔在陈远面前。
“里面有新身份、护照,还有瑞士银行的一张本票。”
“船在公海等着,今晚就走。”
陈远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他颤抖着手抓起袋子,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哥不会丢下我!”
“喝了这杯茶,定定神。”
陆承将那杯早已倒好的茶推过去。
“路远,别渴着。”
陈远没有任何怀疑。
那是他最信任的师哥,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茶汤入喉,有些苦涩。
陆承靠回沙发背,十指交叉,静静地看着他。
一秒。
两秒。
陈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剧烈突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那种窒息感,来得迅猛且绝望。
“师……哥……”
陈远伸出手,想要去抓陆承的衣角。
陆承嫌恶地缩回脚。
“陈远,你去国外,我不放心。”
陆承看着他在地毯上痛苦地扭曲、挣扎,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只有死人,嘴才最严。”
“你放心去,你的家人,我会照顾。”
三分钟后。
挣扎停止。
书房里重新归于死寂。
陆承按下桌上的通话铃。
侧门打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专业清理人员走了进来,熟练地装袋、清理痕迹。
陆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雷声轰鸣。
“明天发通稿。”
“就说陈远畏罪自杀,遗书里承认了所有罪行。”
“把火引到他身上,烧干净。”
陆承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赵建国这棵大树倒了。
但他陆承,还要在废墟上长出新的枝桠。
这盘棋,还没下完。
……
一周后。
省纪委招待所。
那扇紧闭了七天的大门,终于缓缓滑开。
韩正拎着一个破旧的塑料袋,眯着眼,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
他瘦了整整一圈。
曾经意气风发的工业厅厅长,如今胡子拉碴,衬衫领口泛黄,像个刚刑满释放的流浪汉。
路过的行人都绕着他走。
昔日的同僚、下属,一个都没出现。
人走茶凉,官场铁律。
韩正苦笑一声,正准备去路边拦个出租车。
滴——
一声短促有力的喇叭声,撕碎了清晨的冷清。
一辆黑色的红旗h9停在他面前。
不是奥迪,是红旗。
那是级别的象征。
车窗降下。
秦峰坐在驾驶位,没有戴墨镜,目光清明。
“上车。”
韩正愣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确认这辆车是在等自己。
“秦……秦峰?”
“还要我请你?”
秦峰偏了偏头。
韩正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里没有官场惯用的高档香水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薄荷烟草气。
秦峰递给他一份文件。
红头。
但上面的字,让韩正刚坐稳的屁股差点弹起来。
《关于提名韩正同志任东江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建议方案》。
落款不是省委组织部。
是中央巡视组,直接转给省常委会的“建议”。
在现在的东江,这个“建议”,就是圣旨。
“分管工业和高新园区。”
秦峰发动车子,语气平淡。
“赵建国倒了,东江的工业口成了烂摊子。徐老的意思是,用生不如用熟。”
“韩厅……不,韩市长。”
“你只有三个月试用期。”
韩正捧着那份文件,手指骨节泛白。
眼眶瞬间红了。
这个在审讯室里被熬了七天七夜没吐口的汉子,此刻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别急着感动。”
秦峰打着方向盘,车子汇入主路,稳如磐石。
“我是有条件的。”
他指了指后座的一个档案袋。
“909厂二期扩建,三个月内必须投产。另外,档案袋里有一份名单。”
“全是这些年被赵系打压的技术骨干。”
“我要你把他们全部挖出来,放在最关键的位置上。”
“这是我的班底,也是你翻身的资本。”
韩正深吸一口气。
他抹了一把脸,眼神里那种颓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受伤孤狼的狠厉。
“秦工。”
“只要给我权。”
“别说三个月,两个月我就把二期的地给你平出来!”
……
接下来的半个月,东江官场暗流涌动。
表面上,是赵建国倒台后的肃清。
实际上,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人才抄底”。
韩正上任副市长,刀刀见血。
东江市发改委、经信委、甚至供电局的关键岗位,迅速换上了一批懂技术、有冲劲的“实干派”。
而此时的陆承,却在京城的一处四合院里,刚刚跪完两个小时。
膝盖生疼。
但他眼底的阴鸷,却比以前更甚。
“赵建国倒了,正好。”
陆承走出四合院,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扇朱红大门。
“老东西占着位置不干事。现在,东江这盘棋,才真正轮到我来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开始吧。”
“给秦峰一点颜色看看。”
“让他知道,在东江,地头蛇未必压得过强龙,但他这条过江龙,得给我盘着。”
……
三天后。
东江高新区,909厂。
正午,烈日当空。
二期厂房刚刚封顶,空气里弥漫着水泥和沥青的味道。
核心光刻车间内。
秦峰正盯着控制台上的温度曲线。
热测试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温度22.0摄氏度,湿度45%,完全符合蔡司镜头的校准环境!”
林栋兴奋地搓着手。
只要这一步过了,909厂就能正式具备生产7纳米芯片制程的能力!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极其突兀的脆响。
头顶那一排排高亮度的无影灯,瞬间熄灭。
紧接着,机台停止运转的警报声,像尖锐的哨子,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红灯疯狂闪烁。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停止了呼啸。
“怎么回事!”
“备用电源!快切备用电源!”
林栋疯了一样冲向配电柜。
然而,备用柴油发电机虽然轰鸣启动,但那点电压,只够维持应急照明和机台主板不烧毁。
那是带不动中央空调这种耗电怪兽的!
“温度在升高!”
操作员惊恐地大喊:“22.5度……23度!秦工,再过十分钟,温差超过1度,正在曝光的那批晶圆就全废了!”
那是几千万的货!
更重要的是,这会打断整个良品率爬坡的进程!
秦峰站在黑暗中,脸色阴沉得可怕。
“秦主任!”
一名行政人员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传真纸。
“市供电局刚刚拉闸了!”
“说是夏季用电高峰,电网负荷过载,对高耗能企业实施……实施拉闸限电!”
借口。
赤裸裸的借口。
现在的东江根本不是用电高峰,而且909厂是省重点保供单位,怎么可能限电?
秦峰抓过那张纸。
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东江电力公司。
那是陆承早就渗透进去的领域。
“好手段。”
秦峰把传真纸揉成一团。
这是阳谋。
规则之内的杀招。
陆承不用违法,只需要动用他在系统内的人脉,就能卡住909厂的脖子。
没电,再先进的光刻机也就是一堆废铁。
“秦工……现在怎么办?去找韩市长协调?”林栋急得满头大汗。
“来不及。”
秦峰看了一眼墙上的温度计。
23.5度。
离报废红线,还有0.5度。
走行政流程协调复电,至少要两小时。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秦峰闭上眼。
脑海中,关于东江市工业布局的记忆地图,瞬间展开。
上一世,陆承就是用这招逼死了好几家竞争对手。
但他算漏了一点。
909厂的选址,是秦峰亲自定的。
为什么选在这里?
因为一墙之隔,就是东江钢铁集团的老厂区!
“林栋。”
秦峰猛地睁眼,目光锐利如刀。
“给我接东钢动力部。”
“我们要借电。”
林栋愣住了:“借电?东钢也是走国家电网的啊……”
“不。”
秦峰解开袖扣,大步走向总控台。
“钢铁厂有‘自备电厂’!”
“他们为了冶炼特种钢,有一套独立于国家电网之外的燃气轮机发电组!”
“那是他们自己的电,陆承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东钢的私有资产里!”
秦峰抓起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早就存在脑子里的号码。
那是东钢总工的私人手机。
也是韩正刚刚安插进去的人。
“喂,老赵吗?我是秦峰。”
“立刻启动你们的三号燃气轮机。”
“把你们那条备用的高压线路,接到909厂的二号变电站。”
“对,现在!立刻!马上!”
“出了事我负责,电费我付三倍!”
五分钟后。
隔壁沉寂已久的东钢老厂区,突然冒出了一股黑烟。
那是燃气轮机满负荷运转的标志。
909厂内。
原本死寂的配电柜,突然跳动了一下。
电压表指针疯狂上扬!
轰!
中央空调的压缩机发出一声怒吼,重新启动。
冷气喷涌而出。
温度计的数字,停在了23.8度,然后开始缓慢下降。
光刻机重新亮起了绿灯。
“救……救回来了!”
林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
秦峰站在窗前,看着隔壁钢铁厂那根冒着烟的烟囱。
他能想象到,此刻陆承在收到909厂灯火通明的消息时,那张脸会精彩成什么样。
“想断我的电?”
秦峰整理好衣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大概忘了,咱们东江,是搞重工业起家的。”
“既然你把路堵死了。”
“那我就把这盘棋的棋盘,给你砸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