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新区临时指挥部。
空气滞涩,烟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韩正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了小山。他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传真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纸上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
*【经核查,该项目不符合宏观产业能耗标准,且地块疑似存在地质断层风险,驳回立项。】*
第三十六次。
“这帮孙子连理由都懒得编了。”
韩正把传真纸拍在桌上,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铁,“昨天说有汉代古墓,今天说有地质断层。咱们那块地是特么盐碱滩!几百年来连兔子都不拉屎,哪来的古墓?”
角落里,李博士还在疯狂敲击键盘。
屏幕上的红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某种病态的纹身。
“骂没用。”
李博士头也不抬,“赵文渊在系统的底层逻辑里加了锁。只要你的申报材料里出现‘集成电路’、‘晶圆’、‘光刻’这些关键词,算法会自动触发拦截。这不是人在审,是程序在杀人。”
“那就等死?”韩正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屋内一片死寂。
秦峰一直没说话。
他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一枚由于长期摩挲而掉漆的军用打火机。
“咔哒”。
火苗窜起,又熄灭。
“李博士。”秦峰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满屋的焦躁,“如果在这个系统里,根本搜索不到‘芯片’这两个字呢?”
李博士动作一顿,推了推厚重的眼镜:“不写芯片?那是国家级项目,立项书不写核心内容,审计那关就是鬼门关。除非……”
“除非我们根本不做生意。”
秦峰站起身。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新区规划图前,拿起红色的马克笔。
那块原本标注着“江北集成电路产业园”的地块,被他重重画了一个叉。
红色的墨水淋漓而下,像一道撕裂的伤口。
“我不建厂了。”
秦峰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语气森然。
“根据《国防动员法》第四章第十二条,及战时能源储备预案。”
“从今天起,这里是‘东江市第三民防工程暨地下战略战备库’。”
韩正愣住了,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烫穿了裤脚都没发觉。
“老大……我们要拿无尘车间装土豆?”
“装什么,那是军事机密。”
秦峰把马克笔扔回笔槽,“把图纸全改了。所有的‘光刻区’改成‘核心抗爆区’,‘清洗间’改成‘生化洗消室’。立项审批直接绕过发改委,走南部战区备报。”
“既然赵文渊想用民用的规则困死我。”
秦峰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那我就换一套他玩不起的规则。”
……
三天后。
江北工地的轰鸣声再次响彻云霄。
不同的是,外围拉起了墨绿色的伪装网,巨大的“军事禁区”警示牌竖立在路口,红字黑底,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
挖掘机不再是平整土地,而是疯狂向下掘进。
按照秦峰的要求,这个“掩体”的抗震等级直接对标防核打击标准——恰好,这也是顶级光刻机对地基稳定性的绝对要求。
京城,静思斋。
赵文渊看着最新的卫星热力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钱,没批文,他敢复工?”
“他在挖坑。”秘书低声汇报道,“规模很大,看起来不像厂房,更像地堡。”
“困兽之斗。”
赵文渊端起茶盏,撇去浮沫,“不用我们动手。给省建设厅打个招呼,让他们去‘依法办事’。既然秦峰喜欢挖坑,就帮他把土填上,把他埋严实了。”
……
正午,烈日当空。
几辆喷着“建设监察”字样的黑色帕萨特,卷着黄尘冲到了工地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的一行人衣着考究,神色冷淡。
为首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省建设厅督察处处长,刘明。
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颐指气使。
他只是站在门口,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停工告知书》,动作标准得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
“秦主任。”
刘明看着迎出来的秦峰,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有人举报这里进行非法地下挖掘,严重破坏地质结构。根据省厅指示,请你们立即停工,配合调查。”
没有废话,直切要害。
韩正刚想上前理论,被刘明身后的两名执法人员伸手拦住。
“这是执法记录仪。”刘明指了指胸口的设备,“请配合,不要让局面变得难看。”
秦峰点了根烟,隔着淡青色的烟雾看着刘明。
这就是赵文渊的风格。
不跟你耍流氓,他用法律条文压死你,让你有火发不出。
“刘处长,如果我不停呢?”秦峰弹了弹烟灰。
“那我们只能强制查封设备,并提请公安机关介入。”刘明面无表情,“秦主任,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你现在的行为,是在对抗组织程序。”
“组织程序?”
秦峰笑了。
“刘处长说得对,程序不能乱。”
话音刚落。
地面开始震颤。
那是重型柴油机特有的低频轰鸣,连路边的碎石都在跳动。
刘明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
两辆涂装迷彩的重型卡车,如钢铁巨兽般撞开伪装网,裹挟着狂风,生生插到了执法车队前方。
刹车声尖锐刺耳。
后挡板轰然落下。
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跃下车厢,战术靴踏地的声音整齐划一,瞬间在执法队外围拉出了一道警戒线。
黑洞洞的枪口垂向地面,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硝烟味,让这群坐惯了办公室的官僚瞬间白了脸。
一名少校军官大步走来。
他看都没看刘明一眼,径直走到秦峰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代号‘深海’战备工程,防御部署完毕!”
刘明手里的《停工告知书》抖了一下。
他强撑着镇定:“同……同志,我是省建设厅的,我们在执行公务……”
少校猛地转头。
那种在边境线上真正见过血的眼神,让刘明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里是南部战区备报的二级战备工程。”
少校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红头文件,展开,直接怼到刘明眼前。
文件上方,那个血红色的五角星印章,在这个正午显得格外刺眼。
“根据《军事设施保护法》,任何干扰、阻碍战备施工的行为,视为破坏国防。”
少校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怎么,省建设厅打算接管战区指挥权?”
刘明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这顶帽子太大了,大到能把他全家压死。
赵二叔只说是违章建筑,没特么说是修碉堡啊!
“误……误会。”刘明虽然是技术官僚,但也知道什么人绝对不能惹,他迅速收起那张告知书,“我们也是接到群众举报……既然是部队工程,那手续肯定合规。”
“还封吗?”
秦峰吸了一口烟,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
“不封了,绝不干扰国防建设!”
刘明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招呼手下转身上车。几辆帕萨特掉头时甚至因为慌乱蹭到了路牙,狼狈逃窜,卷起一阵仓皇的烟尘。
少校收起文件,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一些。
“秦主任,徐老让我带个话。”
“这种‘借壳’的事,只有这一次。下回如果赵文渊再来,就得靠这地堡里的东西自己说话了。”
“一次就够了。”
秦峰拍了拍少校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
只要给他三个月。
等到第一块晶圆下线,就算赵文渊想封,国家也不会答应。
军车撤离,工地恢复了喧嚣。
秦峰站在刚挖开的深坑边缘,风吹起他的衣角。
这一局,赢在出其不意。
“秦峰。”
苏清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峰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财务报表,脸色苍白,比刚才面对执法队时还要难看。
“怎么了?那帮人又回来了?”
苏清瑶摇摇头,把报表递过来。
指尖冰凉。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她指着账目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
“虽然不用审批了,但四大行依然冻结了我们的授信。赵文渊封死了所有的输血管道。”
苏清瑶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发颤。
“刚才财务总监核算过了。按照这种战备级别的施工速度,账上的流动资金,只够烧七十二小时。”
“三天后,不用赵文渊来封。”
“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在这个坑里。”
秦峰看着那串赤字。
夕阳如血,将那个深不见底的地基映得通红,像是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