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现在？”阿雅看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以及远处不曾停歇的犬吠，脸上写满了不安。她的身体还在抗议，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说着需要休息。
“山魈”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王烁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对，现在。每多停留一分钟，风险就呈指数级增长。猎犬的鼻子比你们想象的要灵，无人机的电池也不会永远耗尽。”他侧耳听了听风中的声音，“他们已经很近了。”
王烁没有说话，他只是快速将那张写着赵静指示的纸条凑到眼前，借着微光再次确认了上面的每一个字，然后将其撕得粉碎，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这个动作让“山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我们需要处理一下伤口，至少简单包扎。”王烁咽下纸屑，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左肩血迹范围似乎扩大了一些。
“夜枭”从随身的医疗包里取出两卷绷带和一小瓶消毒喷雾扔了过来。“只能简单处理。路上有机会再彻底清创。”
王烁接过，没有犹豫，直接扯开左肩破损的衣服，露出下面皮肉翻卷、沾满泥污的伤口。他咬紧牙关，用消毒喷雾粗略冲洗了一下，冰冷的刺激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哼都没哼一声，随即用绷带熟练地缠绕加压包扎。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阿雅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和那狰狞的伤口，胃里一阵翻腾，但也学着他的样子，清理着自己手臂和脸上的划伤。
“能走了吗？”“山魈”问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催促。
王烁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医疗用品塞进自己口袋，看了一眼阿雅。阿雅深吸一口气，用力站直身体，尽管腿还在发抖，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跟我们走，保持安静，绝对服从指令。”“山魈”说完，打了个手势，和“夜枭”率先转身，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水文站侧的灌木丛中。
王烁拉了一把阿雅，两人紧随其后。离开破败的水文站，重新投入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阿雅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但这一次，身边不再只有王烁一个人，前方有了引路者，这让她惶恐的内心，多少有了一丝依托。
“山魈”和“夜枭”显然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他们选择的路径异常刁钻，有时需要匍匐穿过低矮的岩洞，有时需要涉过齐膝的冰冷溪流，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追踪或被无人机俯瞰的开阔地带。他们的速度很快，王烁勉强能跟上，阿雅则几乎是被王烁半拖半拽着前进，肺像风箱一样剧烈喘息，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在一条浑浊的小溪边，“山魈”突然举起拳头，所有人立刻蹲下隐蔽。
“嘘——”他示意安静。
远处，犬吠声变得清晰可闻，甚至还夹杂着人员粗鲁的呼喝和树枝被拨动的哗啦声。追兵就在几百米外！
阿雅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王烁的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眼神锐利地搜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魈”和“夜枭”则异常冷静，他们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静静等待着。几分钟后，追兵的声音似乎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
“绕过去了。”“夜枭”低声说，手里拿着一个带有屏幕的小型设备，上面闪烁着几个光点，“他们的热源信号在向东南方向移动。”
“走。”“山魈”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起身，继续前行。
经过近两个小时近乎折磨的跋涉，天色开始蒙蒙发亮，林间的鸟儿发出了清晨的第一声啼鸣。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这里停着一辆其貌不扬、覆盖着伪装网的旧皮卡车，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上车。”“山魈”拉开后车门。
皮卡车的后排座椅被拆掉了，空间狭小，铺着脏兮兮的毯子。王烁和阿雅蜷缩着坐了进去，“夜枭”坐在副驾驶，“山魈”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辆缓缓驶离河滩，颠簸着驶上一条泥泞的土路。
直到车辆平稳行驶在土路上，阿雅才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她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清晰的雨林景象，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王烁则依旧保持着警惕，观察着车外的环境，以及前排的“山魈”和“夜枭”。
车辆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穿过几个破败的村庄，最终驶入了暗瓦镇外围一个鱼龙混杂的街区。这里建筑低矮拥挤，街道狭窄，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垃圾和某种暧昧不明的气味。皮卡车在一栋挂着“泰缅友谊修理厂”破旧招牌的三层小楼后门停下。
“到了。”“山魈”熄火，率先下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示意王烁和阿雅跟上。
他们从后门进入修理厂，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汽车零件，油污遍地。一个穿着工装、满手油污的瘦小男子看了他们一眼，对“山魈”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零件，仿佛对一切都司空见惯。
“山魈”带着他们穿过修理车间，从内部一个狭窄的楼梯上了三楼。三楼看起来是居住区，比下面干净许多，但依旧简陋。“山魈”打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在这里等着，没有指令，不要出门，不要拉开窗帘。”他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我们会看着。需要什么，对着摄像头说。”他的目光落在王烁身上，“你，跟我来隔壁。”
王烁看了一眼阿雅，用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跟着“山魈”走进了隔壁房间。这个房间更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山魈”关上门，将档案袋推到王烁面前。
“这是你的新身份。所有资料都在里面。你需要在下一次太阳落山前，把它们完全记住，消化，变成你自己的东西。”他的语气严肃，“记住赵警官的话，‘忘却前尘’。”
王烁拿起档案袋，入手沉甸甸的。他解开缠绕的棉线，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东西不少：一张缅甸国民身份证，照片是他，但名字是 林默 ；几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和借记卡；一部老式的、但看起来经过特殊改装的智能手机；几把钥匙；几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和巴士票根；甚至还有一张某个本地小公司的工作证，职位是“网络维护顾问”。
最下面，是一份厚厚的个人履历表。
王烁拿起那张身份证，照片上的他眼神略显阴郁，带着一丝不得志的疲惫，与他现在锐利的气质截然不同。制作工艺极其精良，几乎看不出破绽。
“林默……”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有些陌生。
“华裔，三代仰光居住，父母早亡，没什么亲戚。毕业于仰光大学计算机系，成绩中上，但性格孤僻，不善交际。曾在几家小公司做过网络维护，都因与上司或同事不合而离职。最近一份工作在这里，”“山魈”指了指那张工作证，“干了三个月，再次失业。原因是涉嫌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客户数据牟利，但证据不足，只是被开除。目前经济拮据，酗酒，对现实不满，正在寻找新的‘机会’——特别是能快速赚钱，又不那么在乎法律边界的机会。”
“山魈”用平板的语调叙述着，仿佛在介绍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商品。“这个身份的背景、经历、性格特点，甚至一些小习惯，比如喜欢抽什么牌子的烟，喝什么牌子的廉价啤酒，常去哪个路边摊，履历表上都有详细描述和解释。你需要做的，就是成为他。”
王烁快速翻阅着那份履历表，里面事无巨细，甚至包括“林默”童年时摔伤留下的疤痕位置（与他身上某处旧伤巧合对应），以及他偏好用的一个早已停止运营的社交账号密码。
“这些东西，”王烁指了指那些信用卡、小票和钥匙，“都是‘真实’的？”
“从今天起，它们就是真实的。”“山魈”淡淡道，“银行卡里有少量余额，足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基本开销。手机里存了几个‘朋友’和‘前同事’的电话，必要的时候可以拨打，他们会给出符合你身份的回应。钥匙是你‘租住’的公寓的，地址在履历里。那里有一些符合你身份的个人物品。”
王烁拿起那部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桌面是一个俗气的风景照，通讯录里确实有几个名字。
“这些‘朋友’……”
“是我们的人，或者被我们控制的人。”“山魈”没有隐瞒，“他们只负责在电话里确认你的身份，不会与你直接接触。你的任务是利用‘林默’这个身份，接近KK园区，最好是能进入其技术部门。苏奇督最近确实在招揽‘技术人才’，以应对越来越复杂的网络安防和……他们的‘特殊业务’需求。你的履历，特别是‘窃取数据’这一点，虽然不光彩，但很可能正对他们胃口。”
王烁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诱饵。一个有着技术能力，又有道德瑕疵，急于用钱解决困境的失意者，简直是完美的招募对象。
“我需要怎么做？”王烁放下手机，看向“山魈”。
“我们会为你创造一个‘自然’的契机。明天下午，暗瓦镇最大的地下酒吧‘黑蜘蛛’，会有一场小型的、非法的技术人士聚会。那里鱼龙混杂，也有园区负责物色人才的‘猎头’混迹其中。你需要在那里露面，恰到好处地展示你的‘能力’和‘需求’。”“山魈”看着他，“具体如何操作，看你自己的临场发挥。我们只负责把你送到舞台边。”
王烁沉默着，消化着这大量的信息。从一个逃亡者，瞬间转变为需要深入虎穴的卧底，这个转变太快，太剧烈。
“那她呢？”王烁指了指隔壁房间，“阿雅怎么办？”
“她的任务暂时完成。硬盘里的数据我们已经获取。她会由我们的人护送，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点，等待后续安排。”“山魈”的回答很官方，“你不需要再为她分心。从现在起，你只是林默，一个走投无路的网络专家，脑子里想的应该是如何搞到钱，以及如何发泄你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必须接受。独自潜入，风险巨大，但也是唯一能继续接近核心、营救陈教授并彻底摧毁这个魔窟的机会。
他拿起那张属于“林默”的身份证，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塑料表面，仿佛能感受到另一个灵魂的重量。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林默”身份的、带着点颓废和戾气的漠然，“从现在起，我是林默。”
“山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似乎在确认这种转变是否真实。最终，他点了点头，递过来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和半包本地产的、味道呛人的香烟。
“这是‘林默’的习惯。试着适应一下。”
王烁接过，动作略显生疏地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引发一阵不适的咳嗽，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山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王烁，不，是林默，独自坐在房间里，烟雾缭绕中，他一遍遍地看着那份履历，记忆着每一个细节，揣摩着那个叫“林默”的男人的内心世界。窗外传来暗瓦镇喧嚣的市井之声，仿佛在迎接这个“崭新”的、怀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居民。
他的过去正在被强行剥离，一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未来，正以“林默”之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