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蜘蛛”酒吧的空气浑浊得几乎能拧出油来。劣质威士忌、汗液、廉价香水和某种违禁品燃烧后甜腻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 cocktail。灯光昏暗，节奏强烈的电子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挤满了扭动身躯的男男女女，角落里则进行着更加隐秘的交易和低语。
“林默”独自坐在吧台最边缘的高脚凳上，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本地啤酒。他穿着那件格格不入的廉价衬衫，眼神游离在喧嚣的人群之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吧台桌面，流露出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烦躁和一丝刻意表现的落魄。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出现，或者，等待着自己被猎物选中。
根据“山魈”的情报，KK园区负责物色技术人才的“猎头”经常在这里出没，寻找那些有本事但又因为各种原因走投无路的“技术流浪汉”。他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中之一，并且“恰好”展现出值得被招揽的价值。
机会在他喝到第三杯啤酒，脸上开始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因酒精和闷热而产生的红晕时，出现了。
一个穿着 polo 衫、身材微胖、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个保险推销员而非黑帮成员的中年男人，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男人要了杯苏打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舞池，但“林默”敏锐地捕捉到，那镜片后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超过三秒。
“生面孔？”男人端起苏打水，抿了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
“林默”侧过头，用带着点警惕和被打扰的不耐烦的眼神瞥了对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然后才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怎么？这地方还要查户口？”
男人笑了笑，笑容看起来颇为和善，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随口问问。看兄弟不像常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的。”他的目光落在“林默”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衬衫和那双因为长期奔波而略显磨损的仿制运动鞋上，“遇到难处了？”
“关你屁事。”“林默”嘟囔了一句，转过头，不再看他，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这是欲擒故纵。一个真正走投无路又心怀怨气的人，不会轻易对陌生人的搭讪敞开心扉。
男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道：“这世道，有本事的人，不一定能混出头。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地方，光有技术不行，还得跟对人。”
“林默”握着啤酒瓶的手指收紧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像是压抑不住般，带着愤懑开口：“技术？技术顶个屁用！老子在仰光搞了七八年网络，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当垃圾一样踢出来？”他猛地转过头，盯着男人，“你说跟对人？跟谁？跟你吗？”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挑衅。
男人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要看你的技术，到底值不值得‘跟’。我认识几个老板，正在找真正懂行的人，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系统问题。报酬嘛，绝对让你满意。”
“棘手？”“林默”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点不屑，“有多棘手？防火墙被黑？数据被加密勒索？还是内部网络慢得像蜗牛？”他列举的都是些常见问题，语气轻蔑，仿佛在说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锐利：“比这些要……深入一点。涉及到一些定制化的安防架构，以及，确保某些特定数据流的绝对安全和……不可追溯性。”他刻意加重了“不可追溯性”几个字。
“林默”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装作思考的样子，手指在吧台上无规律地敲击着，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吹牛？而且，我对给人打黑工没兴趣，我要的是稳定的‘机会’，能翻身的机会。”
“机会，取决于你的能力。”男人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名片，只有一串手写的数字，“明天上午十点，打这个电话。会有人接你过去‘聊聊’。记住，带上你的本事。”他将名片放在“林默”面前的吧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完成了一笔交易，然后便转身汇入了舞动的人群，消失不见。
“林默”没有立刻去拿那张名片，他又坐了几分钟，将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劣质液体灼烧喉咙的感觉。然后，他才像是随手般，将名片扫进手心，塞进牛仔裤口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离开了“黑蜘蛛”酒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林默”用那部老式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冰冷的男人，只简单确认了“林默”的名字和当前位置。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膜的丰田越野车停在了他租住的旧楼楼下。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面无表情、肌肉虬结的壮汉，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林默”。车辆没有开往KK园区那标志性的、戒备森严的正门，而是绕到了暗瓦镇边缘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区域，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驶入，经过几道需要刷卡和密码的闸口，最终停在了一栋没有任何窗户的灰色水泥建筑前。
“下车。”壮汉率先下车，示意“林默”跟上。
建筑内部与外部一样冰冷，走廊狭窄，灯光苍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味道。他们被带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金属长桌，几把椅子，和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瘦高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技术员工装、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正低头摆弄着笔记本电脑。
“我是扎伦，技术部门的安全主管。”瘦高男人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涩而缺乏温度，“听说你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他没有请“林默”坐下，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他身上切割。
“林默”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他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一个有些懒散却又带着点挑衅的姿势。“自信谈不上，混口饭吃而已。是你们的人找上我的。”
扎伦对“林默”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眉头微蹙。“我们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耍嘴皮子的。阿杰，”他示意旁边的年轻技术员，“给他看看。”
那个叫阿杰的技术员将笔记本电脑转向“林默”，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但关键部分被打上了马赛克。“这是我们现有外围监控系统的一部分架构，”扎伦说道，“给你十分钟，指出三个以上的潜在漏洞或性能瓶颈。注意，我要的不是教科书上的答案。”
这是一个下马威，也是一个筛选。这个架构显然经过精心设计，普通技术人员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出问题。
“林默”只是随意地扫了几眼屏幕，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就这？”他拿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支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防火墙策略冗余度过高，至少浪费了30%的吞吐量，节点c和节点d之间的心跳检测间隔设置不合理，存在被利用制造虚假宕机的时间窗口，还有……”他用笔虚点了拓扑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点，“这个数据备份通道，加密方式太老了，我至少有五种方法可以绕过它拿到明文。”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个点都精准地戳在了架构的薄弱处，有些甚至是阿杰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细节。阿杰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下意识地看向扎伦。
扎伦的眼神也变了，之前的轻视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看来你确实有点东西。不过，纸上谈兵容易。”他打了个响指，阿杰立刻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屏幕切换，出现了一个模拟的攻击界面。“这是一个简化版的入侵检测系统，给你十五分钟，找到并利用至少一个零日漏洞，拿到核心权限。注意，触发三次以上警报，就算失败。”
“林默”笑了，是一种带着点疲惫和不耐烦的笑。“十五分钟？太久了。”他没有去碰电脑，而是看着扎伦，“这种基于特征码的老旧系统，规则库更新滞后，对未知威胁的响应速度是硬伤。与其找漏洞，不如直接给它‘下药’。”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串复杂的指令和代码片段，涉及到利用系统自身进程进行权限提升和日志擦除的高级技巧。
阿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试图验证“林默”的话，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对着扎伦艰难地点了点头：“他说的……理论上可行。而且……非常隐蔽。”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扎伦盯着“林默”，目光闪烁不定。“你这些手段……不像是一般公司职员该会的。”
“林默”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那丝戾气再次浮现：“所以我才被踢出来，不是吗？他们嫌我‘太能干’，动了不该动的数据。”他恰到好处地引出了“林默”履历上的污点，反而增加了可信度。“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让我的‘本事’换成实实在在的钞票，而不是整天听那些蠢货指手画脚。”
扎伦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我们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负责优化甚至重建部分核心区域的安防架构，你有多大把握？”
“那要看你们舍得投入多少，以及……给我多大的权限。”“林默”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始讨价还价，“还有，我能得到什么？钱？地位？还是继续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钱，不是问题。权限，取决于你的能力和忠诚。”扎伦缓缓说道，“至于地位……只要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在KK园区，技术就是话语权。”他话锋一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更全面的……评估。包括你的背景。”
“随便查。”“林默”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默。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估计你们都查得差不多了。”他指了指阿杰面前的电脑，“比起查我那点破事，不如想想怎么把你们那套快要散架的系统撑住。我刚才说的那几个问题，任何一个被对手利用，都够你们喝一壶的。”
他这种混不吝又精准点出要害的态度，反而让扎伦眼中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在这种地方，有本事又有明显弱点（比如贪财、愤世嫉俗）的人，往往比那些看起来完美无缺的更值得“信任”——因为更容易控制。
扎伦站起身，对阿杰使了个眼色。“带林先生去休息室。我们需要内部讨论一下。”
“林默”被带到了另一个更舒适些的房间，有沙发和饮水机。他知道，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他展现出的技术能力远超普通应聘者，足以引起重视，而他表现出来的性格缺陷，也符合“林默”的人设，降低了对方的戒心。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对方背景调查的结果（他知道“山魈”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以及，等待那个真正能决定他是否能进入核心区域的“更全面的评估”。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飞速运转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网络拓扑图，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让他对KK园区的技术实力和架构特点有了初步了解。比他预想的要复杂，但也并非无懈可击。那个扎伦，是个精明而多疑的角色，未来的对手戏，不会轻松。
门被推开，扎伦再次走了进来，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林默先生，恭喜你，初步评估通过了。接下来，我们老板想亲自见见你。”
老板？苏奇督？还是……那个神秘的宋先生？“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略带疲惫的漠然。
“带路吧。”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