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温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弟带回了一个模糊但引人遐想的情报:废弃橡胶加工厂近几日夜间确有车辆出入,但无法确认具体人员。这点星火般的线索,却不足以点燃王烁需要的燎原之势。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切入点,一个能让苏奇督不得不重视的“惊喜”。
与此同时,与阿雅通讯中断后那种冰冷的隔阂感,始终萦绕在王烁心头。他尝试再次通过加密频道联系,但几次都石沉大海。阿雅似乎在用沉默表达着她的不满和失望,这种无声的谴责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让人难受。他们之间那基于共同目标和苦难经历建立起的信任与理解,第一次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这天下午,王烁正在权限允许的范围内,对“海星”项目的前端界面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优化,黑鱼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在他工作间门口。这一次,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陌生的、眼神格外锐利的男子,他们穿着便装,但站姿和气质与园区常见的武装人员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内敛的锋芒。
“林工,”黑鱼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比以往更加警惕,“这两位是宋先生派来的‘技术顾问’,负责协助园区近期的‘网络安全评估’。”他特意加重了“网络安全评估”几个字。
王烁的心猛地一紧。宋先生的人!在这个敏感时刻,宋先生直接派人进入园区,其目的绝不单纯是“技术评估”。是来调查内部隐患?还是来监视苏奇督?或者……是冲着他王烁来的?
其中一名“顾问”,个子稍高,面容冷峻,代号“玄龟”,上前一步,目光如同扫描仪般上下打量着王烁,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这位就是负责‘海星’项目的林默工程师?久仰。听说林工技术高超,连老板都赞不绝口。”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种审视的姿态让人极不舒服。
“过奖了,分内之事。”王烁不动声色地回应,心中警报狂响。系统虽然沉默,但那残留的、基于无数战斗经验培养出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极度危险。
另一名稍矮但更显精干的“顾问”,代号“影蛇”,则直接走到王烁的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击了几下,调出了王烁正在工作的界面,速度快得惊人。
“前端优化?林工倒是沉得住气。”影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园区最近风波不断,林工还能专心于这些细枝末节,这份定力,令人佩服。”
王烁感觉到对方的矛头直指自己,他强迫自己冷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权限所限,也只能做这些了。更深层的问题,需要更高的权限和……信任。”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苏奇督对他的限制。
玄龟和影蛇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接话。黑鱼在一旁冷眼旁观,显然,他将这场对话视为对王烁的又一次考验。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园区网络,尤其是‘海星’项目底层架构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玄龟重新开口,语气变得正式而带有压迫感,“听说之前技术部发生过未经授权的数据访问事件,甚至牵扯到d区的安保网络节点。林工作为核心技术人员,对此有什么看法?”
果然是为了这事!王烁心中明了,这是直指之前的栽赃事件。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回答至关重要。
“那件事,我认为是典型的栽赃嫁祸。”王烁语气肯定,目光坦然地看着玄龟和影蛇,“对方利用了我们搜查d区电脑的机会,激活了预设的后门程序,试图将嫌疑引向我。其目的,无非是破坏内部团结,干扰对真正‘内部势力’的调查。我相信,以宋先生团队的技术实力,应该不难看出其中的破绽。”
他将皮球踢了回去,同时点出了“内部势力”的存在。
影蛇冷笑一声:“破绽?我们只看证据。日志记录显示,访问请求确实来自那台电脑。林工一句‘栽赃’,恐怕难以服众吧?”
“正因为证据看似确凿,才更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王烁毫不退让,“如果是我做的,我会愚蠢到用刚刚被查封、处于焦点中心的电脑作为跳板吗?这不符合最基本的逻辑。对方就是要利用这种‘证据确凿’的表象,来达到离间的目的。我想,宋先生和苏奇督老板,都不希望被这种小把戏蒙蔽,让真正的蛀虫逍遥法外。”
他再次强调苏奇督和宋先生的共同利益,试图化解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
玄龟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评估王烁话语的真实性。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王烁心中一动,想起了梭温提供的关于橡胶加工厂和魏仁隆的线索。这是一个冒险的机会,但或许能转移焦点,甚至……借刀杀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不过……关于可能的‘内部势力’,我最近倒是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黑鱼立刻投来锐利的目光:“什么传闻?”
玄龟和影蛇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王烁压低声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我听说,魏仁隆总管的某个亲信,前几天曾在酒后失言,说什么‘老板们要分家了’,‘正是捞好处的时候’……还提到了镇东那个废弃的橡胶加工厂,说是他们的‘老地方’。”
他刻意模糊了信息来源,只点出魏仁隆和“分家”这个敏感词,以及橡胶加工厂这个具体地点。
“魏仁隆?”黑鱼的眉头紧紧皱起。
“分家?”玄龟和影蛇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精光。这个词显然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
“只是道听途说,未必可信。”王烁适时地表现出谨慎,“或许只是下面人胡言乱语。不过,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风吹草动,我觉得都应该引起重视。”
他没有直接指控魏仁隆,而是提供了一个需要查证的方向。如果宋先生的人真的去调查橡胶加工厂,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将水搅浑。如果真能找到魏仁隆不轨的证据,那更是意外之喜。
黑鱼沉默了片刻,对玄龟和影蛇说道:“两位顾问,这件事我会立刻向老板汇报。至于橡胶加工厂……”
玄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既然是涉及内部安全的问题,我们自然会关注。黑鱼先生,请你先向苏老板汇报。林工……”他重新看向王烁,眼神深邃,“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很有价值。希望你继续保持这种……警惕性。”
他们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王烁知道,这绝不代表信任,只是他抛出的诱饵起了作用。接下来的调查,将决定他是否能暂时从嫌疑中心脱身。
宋先生的“顾问”们没有再多停留,在黑鱼的陪同下离开了。王烁独自留在工作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与这两人的短暂交锋,比他面对“屠夫”时更加耗费心神。他们就像两条毒蛇,冷静、精准,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他需要尽快取得进展,无论是关于魏仁隆,还是关于“最终协议”。阿雅的失望,系统的沉默,宋先生团队的介入,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傍晚,他再次尝试联系阿雅。这一次,信号终于接通了,但阿雅的声音异常冷淡。
“什么事?”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阿雅,我这边有新的情况。宋先生派人进来了,目的不明。我怀疑和内部清洗有关。另外,我找到了一条可能指向魏仁隆的线索……”王烁尽量简洁地说明情况,希望能重新建立起沟通。
“嗯。”阿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天使’数据库,有进展吗?”
王烁一滞:“……还没有。权限问题还没解决,而且现在宋先生的人盯得很紧。”
通讯那头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烁,”阿雅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赵警官那边压力很大,国际舆论开始关注陈教授的失踪,留给我们的时间窗口正在关闭。我现在每天都能收到一些新的失踪者信息,他们……他们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绝望和一丝……埋怨。
“我知道你尽力了。但是……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在仓库,你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我们是不是已经拿到了数据,已经开始行动,已经……救出了一些人?”
王烁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阿雅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阿雅,那条路是错的……”
“对错谁来决定?”阿雅打断他,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是用那些可能因此得救的人命来决定,还是用你个人的道德标准来决定?王烁,我们是在打仗!战争就是要死人的!为什么你不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失言,猛地停住了。
通讯两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滋滋的电流杂音。
过了好一会儿,阿雅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说道:“算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按照你的方式做吧。我……我会试着从其他渠道再想想办法。”
“其他渠道?什么渠道?”王烁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你不用管了。”阿雅的声音重新变得疏离,“保护好你自己。如果……如果你那边有什么突破,再联系我吧。”
说完,她再次切断了通讯,比上一次更加决绝。
王烁听着忙音,缓缓放下话筒,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明白,阿雅不仅仅是对他失望,甚至可能已经开始考虑采取一些他无法认同的、更激进的行动。他们之间,不仅仅是隔阂,似乎已经出现了难以调和的路线分歧。
他失去了系统的大力辅助,失去了苏奇督的有限信任,如今,似乎连最亲密的战友也即将离他而去。
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走到窗边,夜幕下的暗瓦镇灯火闪烁,却照不亮他内心的阴霾。关系的冰点,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退缩。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无论是否还有人理解,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那些被困在黑暗中的人,也为了证明,在这片罪恶的土壤上,依然存在着不同于掠夺和背叛的另一种可能——那或许微弱,但绝不熄灭的,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