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桂英就醒了。不是被鸡叫吵的，是听见堂屋传来轻微的动静 ， 柱子起了，在收拾昨天没劈完的柴。她摸了摸身边的丫头，孩子睡得沉，小脸红扑扑的，才轻手轻脚爬起来，套上棉袄往灶房走。
灶房的窗纸透着点微光，能看见院里的老槐树下，柱子正弯腰劈柴。他脱了外棉袄，只穿件单褂，胳膊上的肌肉绷着，随着斧头落下的动作起伏，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冻硬的土上，瞬间没了影。斧头劈在木头上的 “咚” 声，闷沉沉的，敲得桂英心口也跟着跳。
她赶紧转开眼，往灶膛里添玉米芯。火苗 “噼啪” 跳起来，映得她脸发烫。昨天还劝柱子歇着，可他今早还是起这么早干活，说 “不能白住您家”。桂英想起自家男人，在县城当泥瓦匠，每次回来都喊累，劈柴也没这么利索，更别说主动帮她干活了。
“嫂子，水开了没？我想洗把脸。” 柱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桂英手一顿，水壶差点碰翻。“就、就开了，你等会儿。” 她赶紧往锅里添水，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院外听 ， 听见柱子放下斧头的声音，听见他拍打身上柴屑的声音，还有他轻咳的声音，每一声都像落在她心尖上。
水开了，她端着铜盆出去，刚递到柱子面前，就看见他手背上沾着块木刺，渗着点血珠。“你手咋了？” 桂英赶紧放下盆，拉过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粗粝得硌人，却暖得烫人。桂英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松开，脸更红了：“我去给你找针，挑出来。”
柱子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桂英泛红的耳根，挠了挠头：“不用麻烦，小口子，过会儿就好。”
“不行，木刺在里面会发炎。” 桂英没听，转身往屋里跑。找针时，手指都在抖，连穿线都穿了三次才穿上。她坐在炕边，让柱子把手伸过来，低头挑木刺时，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柴烟的味道，一点都不难闻，反而让她心跳更快，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嫂子，你男人在县城干泥瓦匠，辛苦不？” 柱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桂英的手顿了顿，针差点戳到他的肉。“还行，就是活儿累，半年才回来一次。” 她声音低了点，想起男人每次回来，除了抱怨累，就是跟她要家里攒的钱，很少问她和丫头过得好不好，“他…… 没你这么勤快。” 话说出口，她又赶紧补充，“我是说，你干活利索。”
柱子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牙：“我在矿上干惯了，这点活不算啥。就是惦记家里，秀兰一个人带娃，还得照顾老人，比您还难。” 提到李秀兰和军娃，他眼里软下来，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 ， 那里揣着那张炭笔画，每天都要摸好几遍。
桂英的心沉了沉，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她忘了，柱子有媳妇有娃，他再能干再实诚，也不是她的人。可看着他眼里的温柔，想起他帮她劈柴、修漏风的窗户、还帮丫头扎风筝，桂英心里又泛起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像院里的老槐树，春天会偷偷发芽，忍不住想往外冒。
挑完木刺，她给柱子的手涂了点猪油，“别沾水，过两天就好。” 然后赶紧去做饭，蒸红薯、熬玉米粥，还炒了盘咸菜 ， 特意多放了点油，平时她自己吃，都舍不得放这么多。
丫头醒了，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外，拉着柱子的手：“柱子叔，你昨天说要给我扎风筝，今天扎不扎？”
“扎，等我劈完柴就扎。” 柱子揉了揉丫头的头，笑得温柔。
桂英端着粥出来，看见这一幕，心里又暖又酸。要是自家男人也这么疼丫头，要是他也能在家陪她们娘俩，该多好。她把粥递到柱子面前：“快吃吧，粥要凉了。”
柱子接过碗，大口喝起来。桂英坐在旁边，看着他喝粥的样子，看着他偶尔帮丫头剥红薯皮，看着他听丫头说学堂的事时认真的眼神，心口又开始跳。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喝粥，却没尝出一点味道。
饭后，柱子真的给丫头扎风筝。找了根细竹篾，又找了张旧报纸，剪剪裁裁，很快就扎出个菱形的风筝。丫头拿着风筝，在院里跑着喊：“娘，你看！风筝！”
桂英站在门口，看着柱子帮丫头调整风筝线，看着他弯腰教丫头怎么跑才能让风筝飞起来，看着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裹着丫头的笑声吹过来，也吹乱了桂英的心。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村里的王二嫂跟她说闲话，说 “守着空房的女人，最难熬”。当时她还反驳，说 “我男人挣钱养家，我不怕熬”。可现在看着柱子，她才知道，原来她怕的不是熬，是没人疼、没人帮的冷清，是心里的空。
“嫂子，风筝线有点松，你有针线没？” 柱子的声音传来。
桂英赶紧回神，“有，我去拿。” 转身往屋里走时，脚步有点飘。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烫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柱子是客人，是有家室的人，可心里的那点涟漪，就是忍不住往外冒，像灶膛里的火苗，压不住。
拿针线出来时，柱子正帮丫头把风筝线缠在木棍上。桂英递过针线，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这次她没立刻松开，反而多握了一秒 ， 他的手还是暖的，粗粝的茧子蹭着她的指尖，让她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
柱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接过针线就开始缝风筝线，嘴里还跟丫头说：“等天暖和点，咱们去村西头的坡上放，能飞得老高。”
桂英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心里默默念着：别想了，别想了，他是别人的男人，你不能想。可越是这么念，心里的那点 “春心”，就越像院里的草，偷偷地长。
风又吹过来，带着柴烟的味道，带着风筝纸的味道，也带着柱子身上的味道。桂英深吸一口气，把脸转向太阳，不敢再看他 ，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眼里的那点心思，会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