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窗纸上晃出细碎的影，柱子躺在小床上，眼睛盯着房梁上的裂纹。白天被打手捶过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像压了块温吞的石头，可更让他辗转的是心里的乱 ， 昨夜指尖擦过桂英手背的温度，至今还留在皮肤上，像团烧得不算烈却熄不掉的火，灼得他连呼吸都发紧。
隔壁传来丫丫翻身的轻响，接着是桂英趿着布鞋的脚步声，鞋底蹭过青砖地，轻得像怕惊了什么。柱子赶紧闭上眼，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隔间门被推开道缝，熟悉的皂角香飘进来，混着点草药的清苦，是他再熟不过的味道 ， 上次旧伤复发，桂英就是用这味道的草药，熬了整整三夜的药汤。
他能感觉到桂英蹲在床边，指尖在他盖的薄被上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下一秒，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带着点试探的软。“还疼吗？”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月光还轻，柱子没敢睁眼，却能想象出她的模样：眉头肯定皱着，眼底藏着的担心，比药汤还浓。
“醒了就别装了。” 桂英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像羽毛扫过心尖。她把手里的布包放在床头，窸窸窣窣地展开，“白天看你总揉胸口，我去药铺抓了活血的草药，刚煮好，你趁热喝。” 柱子这才睁开眼，看见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冒着的热气裹着草药香，把她的脸熏得泛着浅红，眼底亮晶晶的，像盛了星子。
他坐起身，刚碰到碗沿就被烫得缩了手。桂英赶紧伸手托住碗底，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那阵电流似的麻又窜了上来，比上次更烈。柱子猛地松开手，低头往嘴里灌药，药汁的苦味混着心里的慌，竟没尝出难喝，只觉得喉咙里烧得慌。
“昨天……” 柱子放下碗，指节捏得发白。他想提昨夜差点越界的事，话到嘴边却卡着 ——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捅破那层薄得像纸的分寸，更怕看见桂英为难的样子。桂英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把空碗收过去，指尖擦过碗沿时慢了半拍：“都过去了，别往心里去。那时候你疼糊涂了，我知道。”
她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柱子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更乱了。他知道桂英是在给他台阶下，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愧疚 —— 他明明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却还要她来安抚自己，像个缩在壳里的懦夫。窗外的风裹着落叶打在窗上，“沙沙” 的响，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空气里轻轻晃，把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
“丫丫说，想让你教她编草蚂蚱。” 桂英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亮了点，像是在找话题。“她昨天睡前还跟我说，柱子叔编的蚂蚱，翅膀能张开，比村里小伙伴的都好看。” 柱子点了点头，脑子里立刻浮出丫丫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举着草蚂蚱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喊着 “柱子叔再编一个”。心里的慌，慢慢散了些。
第二天一早，李老板推着小车去集市采买，客店里只剩他们三人。丫丫刚吃完早饭，就攥着几根晒干的茅草跑过来，拽着柱子的衣角：“柱子叔，教我编蚂蚱嘛！” 柱子蹲下来，把茅草理整齐，耐心地教她绕草绳。桂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择菜，指尖掐着青菜叶，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阳光从房檐漏下来，落在柱子身上，把他的影子映在地上，竟少了几分逃亡的狼狈，多了些安稳的模样。桂英想起第一次在村里见他的情景：那时候丫丫的风筝掉进河里，她急得直哭，是柱子跳下去把风筝捞上来，蹲在田埂上，用袖子把风筝擦干净，递还给丫丫时，眼里满是温和，像春日里的太阳。
“娘，你看！我编好啦！” 丫丫举着个歪歪扭扭的草蚂蚱跑过来，蚂蚱的翅膀歪在一边，却笑得一脸得意。桂英赶紧放下手里的菜，伸手把丫丫拉到身边，指尖拂过她额角的碎发：“真厉害，比你柱子叔第一次编的还好看。”
柱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编好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细细的，用不同颜色的茅草编出了层次。他把蝴蝶递到桂英面前，指尖悬在半空，没敢碰她的手：“给你的，上次看见你盯着院里的蝴蝶看了半天，应该喜欢。”
桂英接过蝴蝶，草叶的清香混着他手上的温度，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小声说：“浪费时间做这个干啥，你伤还没好，不如多歇会儿。” 嘴上这么说，却把蝴蝶小心地夹进了自己的布包里，贴在胸口的位置，像藏了件宝贝 —— 那是她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个，不是为了丫丫，而是专门给她的东西。
中午吃饭时，桂英从锅里端出碗稠粥，里面卧着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冒着热气。那是李老板昨天给的鸡蛋，她一直没舍得吃，藏在灶台上的竹篮里。“你伤还没好，多补补。” 她把碗推到柱子面前，自己却盛了碗稀粥，就着咸菜慢慢喝。
柱子看着碗里的鸡蛋，突然想起秀兰。以前在家时，秀兰也是这样，有好吃的总先给他留着，自己却舍不得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把鸡蛋夹给了丫丫：“丫丫正在长身体，给丫丫吃。” 丫丫咬着鸡蛋，蛋黄蹭到嘴角，含糊地说：“娘说，柱子叔是好人，要对好人好。”
桂英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喝粥，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她能感觉到柱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烫得她耳朵都红了。柱子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心里的滋味说不清 ， 有对秀兰的愧疚，像根细针，时不时扎一下；有对桂英的感激，浓得像粥；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喜欢，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不敢碰。
下午，柱子踩着梯子帮李老板修漏水的屋顶，瓦片在手里掂着，动作轻得怕碰坏。桂英站在下面，手里捧着瓦片，时不时抬头喊一句：“慢点，别摔着。” 偶尔有风吹过，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粘在脸颊上。柱子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软得像棉花。
桂英愣了愣，抬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阳光在他们之间织成了层暖融融的网，把周围的一切都隔开了。柱子的眼神里，有她看懂了的温柔，还有一丝她没见过的坚定。她的心跳得飞快，却没躲开，就这么看着他，直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 ， 是王老板手下常去的那家酒馆的伙计，在喊 “张哥，李哥，喝两杯去”。
柱子的脸一下子白了，手忙脚乱地从梯子上下来，一把拉过桂英和丫丫，往隔间跑：“别出声，可能是他们来了。” 桂英抱着丫丫，手紧紧攥着柱子的衣角，指尖冰凉：“怎么办？他们要是进来找怎么办？” 她能感觉到柱子的手在抖，却还是把她护在身后。
柱子刚想说话，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李老板的声音：“几位兄弟，进来喝杯茶？刚煮好的，解解乏。” 接着是个粗哑的男声：“不用了，我们找个人，姓赵的，你见过吗？” 柱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桂英赶紧捂住丫丫的嘴，怕她出声，手心都汗湿了。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口的脚步声才远了。李老板推门走进来，压低声音说：“还好他们没进来查，赶紧收拾东西。我已经跟乡下的亲戚联系好了，今晚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听说王老板的人，已经在隔壁村打听了。”
柱子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他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却还是叠得整整齐齐。桂英帮着把丫丫的衣服叠好，手里还攥着那个草蝴蝶，指腹反复摩挲着翅膀上的纹路，心里满是忐忑 ， 她不知道这次离开，又要多久才能安稳下来，更不知道，这样和柱子一起逃亡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夜里，李老板找的三轮车停在客店后门。丫丫靠在桂英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小脑袋歪在她肩上，呼吸均匀。柱子坐在旁边，看着桂英抱着丫丫的样子，月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像幅画。他心里默默想：桂英，不管以后多难，我都会护着你和丫丫。就算对不起秀兰，我也想跟你们在一起，过安稳的日子。
他悄悄伸出手，想握住桂英的手，指尖离她的手只有一寸远，却又停住了 ，他还是没勇气，怕自己的心思，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更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桂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温柔。她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指尖碰了碰他的指节：“柱子，别担心，咱们一起扛，总能扛过去的。”
柱子握紧她的手，那只手不算暖，却很坚定。心里的火，终于烧了起来 ， 他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她了。就算前路再险，就算要背负对秀兰的愧疚，他也要跟她一起走下去，护着她和丫丫，找到一个能安稳过日子的地方。三轮车在小路上颠簸，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混着两人的呼吸，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