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柱子就攥着那个空布包醒了。布包的边角被摩挲得发毛,是这些天他揣在怀里反复摸的结果 , 里面本该装着丫丫给军娃的糖,现在却空得像他悬着的心。窗外的风裹着槐树叶的沙沙声进来,他侧耳听了半晌,总觉得那风声里藏着邮递员的铃铛响,可等了又等,只有院里的鸡叫一遍遍撞着耳膜。
“不再睡会儿?” 桂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刚醒的慵懒。柱子赶紧把布包塞到枕头下,怕她看见自己这副失魂的模样:“睡不着,去看看麦子有没有被风刮倒。” 起身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枕头下的布包,那点粗糙的触感像根针,轻轻扎了下他的心 , 军娃收到糖了吗?会不会因为没等到他的信,以为爹又骗了他?
往麦地走的路格外长。往常熟悉的田埂,今天却总走不到头。路过张叔家的菜园时,听见张婶在跟邻居说话:“听说山那边的路又塌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通……” 柱子的脚步猛地顿住,耳朵竖得老高,直到听清她们说的是去县城的路,才松了口气,可心里的慌却没减半分 ,秀兰老家那边的路,会不会也出了问题?信是不是卡在半路上了?
蹲在麦地边,指尖插进湿润的泥土里,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他想起离家前,军娃抱着他的腿哭,说 “爹别再走了”,当时他答应孩子 “这次挣了钱就回来陪你上学”,可现在,别说陪孩子上学,连封像样的信都没收到回信。风卷着麦苗晃,晃得他眼睛发花,竟觉得那些晃动的影子,都像军娃在田埂上跑着喊 “爹” 的模样。
“柱子,回家吃饭了!” 桂英的声音从村口传来,手里还提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窝头。柱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却没敢立刻过去 , 他怕看见桂英眼里的担心,更怕她问 “今天有信吗”。可桂英没问,只是把热乎的窝头递到他手里:“刚出锅的,就着咸菜吃,香。”
咬着窝头,嘴里却没半点滋味。他看着桂英蹲在田埂上帮他捡掉在地上的草帽,鬓角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突然就觉得愧疚 , 这几天,他光顾着自己焦虑,却没注意到桂英夜里总醒,白天还得照顾丫丫、打理菜园,连句抱怨都没有。“桂英,” 他轻声说,“要是…… 要是信一直没回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了?”
桂英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时,眼里满是温和:“咋会?路不好走又不是你的错。再说,就算信晚几天,秀兰妹子也不会怪你的。” 话虽这么说,可柱子知道,她心里也在盼着信来,盼着他能早点放下这桩心事。他攥紧手里的窝头,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 再多的解释,也抵不过一封迟到的回信。
午后,丫丫拿着朵野菊花跑回家,献宝似的递到柱子面前:“爹,你看!小花说这个能编花环,我给军娃哥哥编一个,等他来信了,咱们就寄给他好不好?” 柱子接过那朵黄灿灿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亮闪闪的。他摸了摸丫丫的头,声音发哑:“好,等军娃哥哥来信,咱们就寄给他。” 小姑娘开心地蹦着跑开了,可柱子手里的野菊,却重得像块石头 , 要是军娃一直没回信,他该怎么跟丫丫解释?
傍晚的时候,村口突然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柱子正在院里劈柴,听见声音,手里的斧头 “哐当” 掉在地上,顾不上捡,拔腿就往村口跑。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脑子里反复想着:是送信的来了吗?秀兰会在信里说什么?军娃是不是又长高了?
跑到村口,却看见是村里的医生去给邻村的老人看病。自行车后座上绑着药箱,根本没有信封的影子。柱子站在原地,看着自行车渐渐走远,风卷着尘土扑在他脸上,迷得眼睛生疼。他抬手揉了揉,却摸到满手的湿 ,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柱子,咋了?” 桂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拿着条毛巾,“是不是又看错了?” 柱子点了点头,没敢回头,怕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桂英走过来,把毛巾递到他手里:“擦擦脸,风大,别吹坏了眼睛。” 毛巾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桂英常用的味道,可今天,这熟悉的味道却没让他安心,反而更觉得对不起她 ,他把太多的情绪压在她身上,却没给她一个安稳的依靠。
夜里,丫丫早就睡熟了。柱子坐在院里的槐树下,手里拿着那个空布包,一遍遍摩挲着。桂英走过来,把件厚外套披在他肩上:“夜里凉,别冻着。” 柱子没说话,只是往她身边凑了凑,让她的肩膀靠着自己的胳膊。“桂英,” 他轻声说,“我总想起军娃小时候,我带他去河里摸鱼,他掉进水里,我把他捞上来,他还哭着说‘爹我还要摸鱼’……”
桂英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风里的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陪着他回忆。“我要是当时没去矿上就好了,” 柱子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要是没去,秀兰就不用一个人带军娃,军娃也不用总盼着爹回来……” 桂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这么想,谁也料不到后来的事。你现在好好的,还能给他们捎信,就已经很好了。”
月亮慢慢爬上来,照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柱子看着手里的空布包,心里的煎熬还在继续,可身边有桂英陪着,那点慌竟淡了些。他想起明天还要去村口问问王婶,想起桂英说 “路通了信就会来”,想起丫丫编的野菊花环,突然就觉得,就算再等几天,也没关系 , 只要能等到秀兰的信,只要能知道她和军娃好好的,再久的等待,他都能熬过去。
回到屋里,柱子把空布包放在枕头边,又把丫丫编的野菊花环放在布包上。他看着熟睡的桂英,心里默默想:桂英,对不起,让你跟着我担心。秀兰,求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给我回信,就算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也好让我知道,我还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窗外的风还在吹,槐树叶的沙沙声伴着两人的呼吸,在夜里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柱子闭上眼睛,盼着明天醒来时,能听见王婶在村口喊 “柱子,有你的信”,盼着那封迟到的回信,能早点解开他心里的结,能让他给秀兰和军娃一个交代,也给桂英,给这个家,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