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的声音里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他转过身,指着门外:“以前训练,卢曼那小子是最敢跟我叫板的,障碍跑敢抢我的先,射击能跟伍六一掰手腕,有他在,三班那群小子谁也不敢偷懒,就连整个连的训练氛围都得跟着往上提。”
“现在呢?”
“训练场上少了那道冲得最猛的身影,连较劲的念头都淡了!”
他又想起什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许三多那木头疙瘩!看着没啥存在感,但以前出公差、搞内务,他永远是最较真的那个,能把一件小事做到极致,无形中带着整个班都往好里走。”
“现在倒好,师部一个教员的差事,把人给扣那儿了!”
洪兴国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卢曼去训练营是好事,那是往更高处走;许三多留在师部当教员,也是师部首长看得起他的本事,都是光宗耀祖的事,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
高城嗤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我高城的兵,就得在钢七连的训练场摔打,就得扎堆在一块儿嗷嗷叫!”
“现在倒好,一个在训练营遭罪,连个准信都传不回来;一个在师部孤零零的,指不定被那群文绉绉的干事拿捏。”
他望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语气沉了下去,“你再看看咱七连,以前吃饭号一吹,食堂里闹哄哄的,三班那桌永远最热闹,白铁军、甘小宁贫嘴,伍六一呛人,史今护着那俩小子,多有滋味?”
“现在呢?”
“呵,食堂里安静得能听见筷子碰碗的声,连红烧肉都吃不出以前的香了。”
“这不就是死水吗?没了那股子活力,怎么看怎么别扭!”
洪兴国看着他气急败坏又难掩牵挂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高城嘴上硬,心里比谁都疼自己的兵,比谁都在乎钢七连的精气神。
他放下茶杯,缓声道:“兵总是要成长、要走出去的,钢七连的魂在,人走再远也拴着根线。”
“再说了,说不定过阵子,卢曼带着训练营的本事回来,许三多也攒够了经验归队,到时候咱七连,只会比以前更硬气。”
高城没接话,只是拿起凉透的茶杯,仰头灌了一口,茶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那股子空落落的烦躁。
窗外的风刮过训练场,卷起几片落叶,慢悠悠地飘着,就像这少了几分活气的日子,沉闷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俩小兔崽子,可得好好的,早点回钢七连来!
万里之外的卢曼心有灵犀的发了一个喷嚏,莫不是有人在想她?
下一秒,她就赶紧收回心神,抓牢绳索——天可怜见,差一点,她就成了烤乳猪了。
他们正在进行负重—倒挂—射击—爬绳训练,愈发变态的刘教官还笑嘻嘻在几个关键节点放了几个烧火盆。
这要是一个手松掉到火盆里,那画面太美了,卢曼不敢想。
又是想给教官扎小人的一天!
又、双、叒是想早日脱离苦海,回归钢七连这个温暖的大家庭的一天呐!!!
然而心心念念想“回家”的卢曼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训练营没多久,王庆瑞团长就参加了一个决定了钢七连未来命运的重要会议。
在军改这个历史背景下,军队从摩托化——半机械化——机械化,再到如今的信息化作战,每一次改革,都伤筋动骨,甚至很多光荣的老部队也不得不暂时退出历史的舞台。
从摩托化到信息化,从“人海战术”到“科技强军”,裁军从来不是削弱,而是一场刀刃向内的自我革新。
每一次精简,都是为了让军队更适应未来战争的需求;每一次告别,都是为了让胜利的旗帜更稳固地飘扬。
自从海湾战争爆发后,国家就敏锐的意识到,又到了改革的时候——信息化势不可挡。
而如今,改革的这把尖刀已经对准了c集团军,将挥向702团。
王庆瑞知道702团成为试点单位的时候,百般煎熬,万般无奈,最后还是咬着牙吐出四个字——责无旁贷。
在师长询问有何难处时,王团长如实回复:“最大的困难,你已经说了——人。”
这一刀下去,又将有多少军人被迫退伍、转业,又将撒下多少伤心泪。
“能克服吗?”
“能!”
“照顾好他们。”
面对师长的嘱咐,王团长无奈叹气:“只怕,他们不要求照顾。”
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在某些时刻显得或许冷酷,改革也是,最终702团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定制改编方案。
这个方案,将决定702团每一位职业军人的去留,也会让被迫做出决定王团长痛苦不已。
几乎是在会议进行的同一时间,高城正在询问史今:“你……你还有什么要求?”
从演习之后,史今就知道,他的服役生涯已经接近尾声了。
时间太短,变故来的太过猝不及防,其实只要再给他几个月,高中毕业证就能先到手了。
也许到那时,文凭这一块短板补齐了,他留下的希望就更大了。
但现实没有如果,部队最缺的就是时间。
史今只能先退伍,若想重返军营,就得参加今年的高考——和几千万人挤高考这座独木桥,来个回马枪,重新杀回来。
面对连长的询问,史今想了很久,才提出了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总是说我们在保卫首都,可我连天安门都没见过。”
听到这个要求,高城忍不住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以此遮盖脸上似哭似笑的神情,这一刻,他只觉得的鼻间酸涩——终究还是觉得亏欠。
在见到高城亲自开车,载着史今外出的那一刻,七连所有人都知道了——史今即将退伍。
那一刻,在室外活动的所有士兵都停止了动作。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真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又有谁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