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寂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那双从井底深渊睁开的浑浊眼眸,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陈九陵,没有怨毒,没有疯狂,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历经百年的苍凉与悲戚。
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早已消逝的影子。
井水倒灌的漩涡中心,那朵地髓莲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清冷光晕,将井下五层环棺的阴森煞气都冲淡了几分。
莲瓣开合间,似有生命在呼吸,奇异的药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息,瞬间便让陈九陵因连番激战而翻腾的气血平复下来。
老瘸子的命,有救了!
然而,陈九陵的目光却死死钉在身侧的井壁上。
那一行刚刚浮现的血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指骨蘸着心头血写成,鲜红欲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直指人心的诘问。
“孩子,你穿的是谁的甲?”
刹那间,陈九陵脑中轰然一响,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昨夜梦中,那三千铁甲跪伏的悲壮场景再度浮现,那位亲兵头领泣血叩首的模样与眼前这行字重叠,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这身甲……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早已破损不堪的软甲,这并非大楚制式军甲,而是他从一处无名古冢中偶然所得,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伴他多年。
他从未深究其来历,可如今,井底的这位“阿沅”,这位百年前的守脉巫女,竟一眼道破了玄机!
这口井,这位巫女,认识这身甲胄的主人!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藏龙阁分舵,一名黑衣巡使在一片被月光映照得雪亮的沙丘上悄然现身。
他单膝跪地,手中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黑玉牌上,一道微光如流萤般亮起,迅速勾勒出一行古朴的篆字,随即隐没,化作一道无形的信息,穿破夜空,传向了不知多远的远方。
“归真之始,已现西北。”
玉牌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黑衣巡使站起身,身形一晃,便如一缕青烟般融入了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井底。
陈九陵来不及细思那血字的深意,救人如救火,老瘸子等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眼神恢复了军人般的锐利与决绝。
他一手紧握那柄玄铁断剑,另一只手探出,真气微吐,凝成一股巧劲,卷向那朵悬浮的地髓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莲瓣的瞬间,那双深渊中的眼睛,动了。
那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吸力自井底爆发!
倒灌的井水瞬间狂暴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疯狂拉扯着陈九陵的身体。
地髓莲在漩涡中滴溜溜打转,眼看就要被重新卷入淤泥之中。
“不好!”
陈九陵低喝一声,脚下猛地一踏棺盖,借力强行稳住身形。
“七星断脉阵”的步法余韵未消,让他如同钉子般扎在主棺之上。
他不再试图用巧劲去取,而是手腕一翻,一条精钢锁链从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住地髓莲的根茎。
“给我上来!”
他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向后一拽!
地髓莲带着一捧漆黑的淤泥,被他硬生生从漩涡中心拽了出来。
入手冰凉,沁人心脾,那股浓郁的生命气息让陈九陵精神为之一振。
成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地髓莲塞入怀中贴身放好,转身便要沿着来时的绳索攀援而上。
可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井底那双眼睛里的悲凉与苍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与疯狂。
那不再是看故人之甲的眼神,而是一种……看待祭品的眼神!
“呜——”
那如泣如诉的妇人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低回婉转的悲鸣,而是充满了尖锐的、不甘的戾气。
轰隆隆!
整座五葬连环局的地宫开始剧烈震动,井壁上的砖石簌簌落下。
陈九陵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他下来的那条井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窄、闭合!
那些刻着褪色符咒的青石砖块仿佛活了过来,彼此挤压、靠拢,上方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弱月光,正迅速变成一个光点,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退路,被断了!
井水漩涡的中心,那片被拽出地髓莲的淤泥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浮。
那不是尸体,也不是棺椁,而是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气,黑气之中,似乎包裹着一具被无数铁链层层捆绑的……枯骨。
“嗬……嗬……”
一种不似人声的、仿佛破旧风箱被拉动的嘶哑喘息声,从那团黑气中传出,取代了呜咽的哭声。
井壁上那行血字,开始向下流淌,血迹蜿蜒,仿佛一行血泪。
“我的……孩子……”
一个断断续续、饱含无尽怨毒与饥渴的声音,直接在陈九陵的脑海中炸响。
“把……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