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风暴的核心,是陈九陵不屈的战意。
他非但没有试图拔出掌心的银针,反而任由那股阴冷的“控魂意”更深地刺入经脉。
剧痛如潮,但他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将自身化作一座巨大的熔炉,“武意通玄”轰然运转,竟开始贪婪地撕咬、吞噬这股外来的神识力量。
那缕缕被常人视为催命符的“控魂意”,此刻却成了他战魂最好的养料。
原本虚幻的战魂虚影,在他身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肌肉虬结,铠甲生辉,仿佛一尊从远古战场走出的杀神。
随着最后一丝“控魂意”被彻底炼化,战魂的背后,一幅残缺而古老的经络图腾骤然亮起,玄奥的纹路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就在此刻,陈九陵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眸中不再是迷茫与痛苦,而是两道洞穿黑暗的实质剑光,径直射向绣楼地窟深处一处地脉交汇的节点。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玉石碑,碑面光滑如镜,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
他踉跄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却异常坚定。
来到碑前,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那里的血肉早已被银针搅得模糊。
混杂着苏绾泪水的滚烫鲜血,一滴滴落在冰冷的青玉碑上。
嗡——
刹那间,光滑的碑面仿佛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光影扭曲,一道佝偻、苍老的身影从碑中缓缓浮现。
那身影仿佛由无数细密的丝线织成,干枯的眼皮掀开,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灰色眼眸,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地窟中响起:“流过双魂血者……你来取针?”
“不可能!”素手仙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呼,踉跄后退,“只有双魂同契之人,才能唤醒‘反织针灵’!你怎么会……”
那被称为“反织针灵”的佝偻身影,甚至没有看素手仙一眼,灰色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知的后辈:“你师父教你的,是如何织网杀人。而苏绾的母亲教我的,是如何用血斩网。”
话音未落,器灵干枯的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根三寸长的乌黑短针。
针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倒生的逆鳞纹路,仿佛一条蛰伏的恶龙,充满了毁灭与逆反的气息。
“此为‘反织针’,可逆转经络,可断绝神连。但施术者,必须以自身精血为引,点燃双魂之契,且一旦启动,此生此世,将终生不得再碰任何控魂类术法。”器灵将那根不祥的短针,缓缓递向陈九陵,“你,可愿付此代价?”
代价?他这条命都是苏绾换来的,还有什么代价不能付?
陈九陵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过。
反织针入手,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从掌心逆冲而上,直贯识海!
那并非单纯的温度,而是一种来自血脉源头的共鸣,是“战魂织网术”最原始的烙印,在这一刻,彻底承认了他的身份。
他猛然转身,望向祭坛上昏迷的苏绾。
情况已万分危急!
那插入苏绾脑部的九根银针,竟像是活物一般,开始自主地微微旋转,发出“嗡嗡”的颤鸣,银光大盛,正试图彻底熔入她的脑髓,将她的神魂彻底炼化成傀儡。
“住手!”素手仙见他持针走向苏绾,以为他要强行拔针,嘶声尖叫,“你现在拔针,神识链接瞬间崩断,她会立刻脑裂而亡,魂飞魄散!”
陈九陵的脚步停在苏绾面前,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他想起了在千机坊,她挡在自己身前时说的那句“这次换我带你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决绝的弧度。
“我不拔……”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山,“我替她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让素手仙和器灵都为之震动的举动。
他没有将反织针刺向苏绾,而是猛地抬手,将那布满逆鳞的狰狞针尖,狠狠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双魂为契,血脉为引,逆!”
他引动体内刚刚融合了苏绾泪水的双魂之血,以自身为桥梁,主动承接那九根银针与背后九位长老之间的神识链接!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九座烧红的铁山同时撞入他的脑海,又瞬间炸开,化作亿万根钢针,在他识海的每一寸角落疯狂穿刺、搅动!
“呃啊——”
饶是陈九陵心志如铁,也在这非人的痛苦下发出一声闷哼,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但他握着反织针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吼!”
他身后的战魂虚影彻底暴走,发出一声响彻神魂层面的无声咆哮。
那九道通过银针传递而来的、属于玄清门长老的阴毒神识,还没来得及在他识海中肆虐,就被狂怒的战魂一口吞下!
吞噬、撕咬、逆转!
战魂织网术的真正用法,不是织网控人,而是以战魂为炉,炼化万物神识,再以敌之线,绞敌之魂!
咔嚓!
第一根银针应声崩断。
远在数百里外的玄清门祖庭深处,一间密室中,一名盘坐的长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咔嚓!第二根……第三根……
每一根银针的崩断,都伴随着一名长老的惨叫遥遥传来。
那声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回荡在地窟之中,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嚎。
当最后一根,第九根银针在他识海中轰然炸裂时,整座绣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
所有负责外围守护的血线守卫,齐齐心神剧创,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那个诡异的巡梦童,更是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在一瞬间听见了世间所有的绝望。
祭坛之上,苏绾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
她右臂上那些狰狞的银线在瞬间尽数褪去,恢复了光洁。
一朵金色、炽热的火焰,自她心口处轰然燃起,那纯粹、霸道的纯阳心火,瞬间将整个阴暗的地窟照得亮如白昼!
“不……不可能……”素手仙瘫坐在地,手中的金针“叮当”一声滑落,她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你毁了它……你真的毁了师门传承百年的‘九针锁魂术’……”
陈九陵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
他脸上的血色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隐去,咆哮的战魂虚影重新收归识海。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原样,唯有他掌心那道被反织针刺出的血痕,化作一道永不消散的烙印。
他望向苏绾,目光交汇,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沙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没毁它……我把它,变成了武器。”
他举起手中的反织针,乌黑的针尖上,清晰地映出他和苏绾的倒影。
“下次他们想织网,”他冰冷的声音仿佛宣告着一场血腥的复仇,“我会用他们的线,勒死他们的人。”
遥远的玄清门祖庭最深处,云雾缭绕的玉虚殿内,一名鹤发童颜、气息渊深如海的老道,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手中那柄温润了百年的玉如意,竟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寸寸龟裂,化为齑粉。
他瞳孔微缩,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战魂织网’,竟在他手里……活了。”
与此同时,地窟之内,苏绾心口的纯阳心火越烧越旺,光芒映照之下,众人脚下的大地,以及四周的石壁,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整座绣楼的根基,在发出最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