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着凉意,吹得东河沿村的杨树叶簌簌落下,铺在土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
苏瑶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扶着腰慢慢走在去菜园的路上,远远看见几个乡亲在村口聊天,她刚想上前打招呼,对方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匆匆转身往家里走,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她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凉得发疼。
自从上次批斗会的事过去后,村里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微妙,没人明着说什么,却总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和陆逸尘。
去公社供销社买盐时,售货员看到她,原本热情的笑容瞬间淡了,匆匆把盐包好递过来,连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去夜校给孩子们送课本,以前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孩子,现在也变得沉默,家长们更是早早等在门口,把孩子接走时,眼神都在刻意回避。
甚至连以前常来家里送鸡蛋的刘婶,最近也来得少了,偶尔来一次,也是放下东西就走,没了往日的热络。
“瑶瑶,咋站在这儿?”陆逸尘从作坊回来,看到苏瑶站在路边发呆,赶紧走过去扶住她,“是不是累了?快回家歇着,菜园的菜俺晚上回来摘就行。”
苏瑶摇摇头,声音轻轻的:“没事,就是刚才看到乡亲们,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他们没看见我。”
陆逸尘的动作顿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村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却还是强装轻松地说:“可能他们有急事吧,别多想,咱们回家。”
苏瑶没再说话,任由陆逸尘扶着她往家走。
路上遇到张叔的男人,对方手里拿着竹篾,看到他们,脚步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就匆匆往作坊方向走了。
回到家,陆逸尘给苏瑶倒了杯温水,又拿出刘婶昨天送来的红薯,放在灶上蒸。
“等会儿吃点红薯,甜丝丝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嘛。”他试图找些话题,打破屋里的沉默,可苏瑶只是点点头,没什么精神。
她知道,乡亲们不是故意要躲着他们,是怕被“成份”的事连累。
上次那些红袖章闹事后,虽然工作组出面澄清了,可“黑五类”的帽子就像个阴影,笼罩在他们家上空,谁都怕沾上边,影响自家的日子。
晚饭时,桌上摆着蒸红薯、炒青菜,还有陆逸尘特意给她煮的鸡蛋。苏瑶看着碗里的鸡蛋,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红薯,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好吃?”陆逸尘皱起眉头,“要不俺再给你煮点小米粥?”
“不用了,我不饿。”
苏瑶摇摇头,靠在椅背上,眼眶微微发红,“逸尘,你说……大家是不是都不愿意跟咱们来往了?是不是觉得咱们是累赘,怕被咱们连累?”
陆逸尘放下筷子,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别胡说,他们就是暂时没想通,等过阵子就好了。”
“刘婶、李婶不还惦记着你嘛,昨天刘婶还送了红薯来,李婶也说等你生了孩子,帮你带娃呢。”
“可她们来得少了,说话也客气了,不像以前那样跟我掏心窝子了。”
苏瑶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他们是怕受牵连,我能理解,可我还是难受。咱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躲着咱们?”
陆逸尘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知道苏瑶说的是实话,他在作坊里也能感觉到,以前大家一起干活,有说有笑,现在却总是沉默,没人跟他开玩笑,甚至连讨论竹编样式,都很少主动问他的意见。
有次他主动跟张叔说想改进竹篮的编法,张叔只是含糊地应了句“再说吧”,就转身去忙别的了。
他知道,张叔不是不想改进,是怕跟他走得太近,被别人说闲话。
“瑶瑶,对不起。”陆逸尘声音沙哑,“都是因为俺,才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要是俺家成份没问题,你就不用跟着俺被人躲着,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不怪你,”苏瑶擦干眼泪,握住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在意成分,太怕受牵连了。咱们没做错什么,不用怪自己。”
夜里,苏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陆逸尘睡得很沉,大概是白天在作坊太累了,可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苏瑶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满是心疼,他承受的压力比她还大,不仅要应对作坊里的尴尬气氛,还要担心她和孩子,却从来不在她面前表露半分。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到孩子轻微的胎动,心里渐渐有了力量。
不管别人怎么躲着他们,她还有陆逸尘,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这就够了。
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总有一天,乡亲们会明白,他们不是“累赘”,不是“麻烦”,他们和大家一样,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
第二天一早,苏瑶起床后,特意煮了些红薯粥,又蒸了几个白面馒头。
“逸尘,今天咱们把粥和馒头给刘婶、李婶送点过去吧,她们以前总惦记着咱们,咱们也该惦记惦记她们。”
陆逸尘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俺这就去装。”
他们先去了刘婶家,刘婶看到他们来,有些意外,却还是热情地让他们进屋坐。
苏瑶把粥和馒头递过去:“刘婶,这是俺早上煮的粥和蒸的馒头,您尝尝。以前总吃您的东西,也没给您送过啥。”
刘婶接过东西,眼眶有些发红:“瑶瑶,你这孩子,跟俺还这么客气。俺最近没来找你,是因为……是因为家里有点事,你别往心里去。”
“俺知道,刘婶,俺没往心里去。”苏瑶笑着说,“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您。”
从刘婶家出来,他们又去了李婶家。
李婶看到他们,赶紧拉着苏瑶的手,问她身体怎么样,孩子乖不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像以前一样热络。
苏瑶看着李婶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一些。
她知道,虽然有些乡亲躲着他们,但还有刘婶、李婶这样真心对他们好的人。
只要有这些人的支持,只要她和陆逸尘不放弃,好好过日子,总有一天,那些躲着他们的乡亲,会重新接纳他们。
回到家,陆逸尘看着苏瑶脸上的笑容,心里也松了口气:“瑶瑶,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咱们多跟刘婶、李婶来往,日子总能过好的。”
苏瑶点点头,靠在他怀里:“嗯,咱们好好过日子,不管别人怎么看,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等孩子出生了,让他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苏瑶知道,虽然现在很难,虽然很多人躲着他们,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有真心对他们好的乡亲,他们就一定能挺过去,他们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