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十一:寄生胎·母殇
上次把那几个怨婴的寄生给剥离干净时,我看着符纸燃尽成灰,原以为那些没来得及睁眼的小性命,总算能寻个清静去了。没承想过了不到半月,市医院产科的王姐竟寻到了我这儿。
她来的时候是下午,天阴着,她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皱巴巴的,眼泡肿得像浸了水,一看见我就红了眼圈。王姐在产科做了快二十年助产士,我前几年陪亲戚产检见过她,那会儿她总笑着逗新生儿,手稳得很,可今儿她手抖得厉害,捋起手腕给我看时,我倒吸了口凉气——手腕内侧有圈青紫色的印子,指节分明,细细小小的,竟像是被婴儿攥出来的抓痕。
“小先生,我快熬不住了。”她声音发颤,往沙发上坐时,背挺得僵僵的,“这半个月,每次接生我都觉得后腰有人推,凉飕飕的,像小手。有时候耳边还响,呜呜咽咽的,是婴儿哭,可那哭声不对,带着恨似的。”
更邪门的是这两天。她去婴儿房查房,刚走到保温箱边,头就晕得站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直往卫生间跑,吐得只剩酸水。后来试了几次都这样,只要挨近新生儿,就头晕恶心,像被什么东西往外推,“就好像……就好像我碍着谁的眼了。”她说到这儿,眼泪掉了下来,“我接了一辈子生,从没这样过,是不是我造了什么孽?”
我给她递了张纸巾,伸手搭在她手腕上。没摸到怨婴寄生的阴寒,倒是有股缠人的意念——混着悲伤,又裹着怨,奇的是这意念里竟带着点母性的软,却偏生拧成了刺。掏出罗盘来,指针没晃,稳稳地往她小腹那儿指,针尖微微发颤。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是母体怨结。上次剥离的怨婴里,怕是有个没走干净的。许是它生母当初弃了它,或是流产时遭了罪,它把那股子委屈恨上了“母亲”,可它没见过生母,偏把王姐当成了寄托——王姐是接新生命来的,在它眼里,许是“本该有我,偏是别人”,这股怨恨就缠上了王姐,结在了她的子宫位置,那儿是孕育的根,它就在这儿扎了窝,既折磨王姐,又排斥那些顺利降生的孩子。
“不是你的错。”我扶她坐直了些,“是个没投成胎的小可怜,找错了地方撒委屈呢。”
我让王姐在沙发上坐好,别紧张。从抽屉里翻出安魂香——是前阵子晒的康乃馨花瓣混着乳香、没药磨的,温吞得很,专能安小孩子的魂。点燃了插在香炉里,淡粉色的烟气慢悠悠往上飘,带着点甜香。又取了支柳枝,是清晨从老槐树下接的无根水浸过的,枝条软,叶尖还带着露水。再调了碗符水,没敢用烈符,就掺了点安神的草药,温温的。
“放松些,别绷着。”我蹲在她面前,拿着柳枝蘸了点符水,轻轻往她小腹上拂。柳枝扫过布料,软乎乎的,像哄小娃娃似的。我低低念着解冤结咒,念几句,又对着她小腹轻声说:“孩子,我知道你苦。不是妈不要你,许是命没到,身不由己。王姐不是你妈,她是给人送福气的,你看她接了那么多娃娃,都是好好长大的。”
“你恨了这些天,也累了吧?”柳枝又拂了一下,符水浸得布料微微发潮,“香给你点着了,是甜的,水也给你擦了,温乎。别揪着不放了,你本是干净的,别让怨恨缠得脱不了身。放下吧,找个好地方,下次投个好胎。”
话刚说完,就见王姐手腕上那圈青紫抓痕,竟慢慢淡了,像被温水洗过似的,没一会儿就剩点浅印子,再过片刻,彻底没了影。王姐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松了,长长吁了口气,眼泪又掉了,这次是无声地流,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了刚才的慌。
香炉里的安魂香还燃着,烟气慢慢散了,那股缠人的意念也跟着淡了,最后像阵轻烟,呼地散了,连罗盘指针都安稳了。
后来王姐托人捎了信,说她调去产后护理了,不用接生,也不用总往婴儿房跑,人安稳多了。偶尔见着新生儿,虽还有点发怔,却不头晕恶心了。
我望着窗外转晴的天,想着那缕怨结。其实不管来没来过这世上,不管是怨是恨,说到底都是没被好好疼过的小性命。有些伤痛,哪怕来自没睁眼的灵魂,也得拿软乎乎的温柔去待,才能化得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