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五十五:活化石林
西北无人区的风是真野,刮起来跟无数把小刀子似的,卷着沙砾往人骨缝里钻。勘探队的帐篷帆布厚,也被刮得“呼呼”响,夜里躺在里头,总疑心下一秒帐篷就会被掀成破布片。就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撞进了片邪门的林子。
说是林子,其实是片化石林——可谁见过这么“精神”的化石?那些硅化木戳在沙地里,粗的得两人合抱,细的也有碗口粗,枝桠虽枯,却还保持着向上伸展的模样,连树皮上的裂纹都清清爽爽。有队员蹲下去摸,指尖戳到树干时“嘶”地抽回手,不是扎的,是冰——太阳正毒,晒得沙子烫脚,可这些木头摸上去偏是凉的,像刚从冰窖里拖出来,表层还泛着层冷光,细看竟能映出人影,哪像过了亿万年的老东西?
队里的赵教授快六十了,干了一辈子地质,见着这片林子时眼睛都亮了。他蹲在一棵硅化木下看了三天,放大镜不离手,嘴里反复念叨:“不可能……哪有保存这么好的?你看这木质纹理,连导管孔都清清楚楚,跟刚石化似的……”队员们也新鲜,架起GpS测坐标,举着相机拍细节,头两晚倒安生,除了风刮帐篷的响动,再没别的声。
到第三晚就不对了。先是小李嗷一嗓子从帐篷里冲出来,手里攥着GpS,屏幕上红的绿的乱跳,数字闪得人眼晕,他哆哆嗦嗦地说:“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成这样了!”接着更邪门,测土壤的探头往沙里一插,“咔”地黑了屏,换了三个新的都这样;对讲机里全是“滋滋”的杂音,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应,明明队员们的帐篷就隔了不到十米。
后半夜老张起夜,刚撩开帐篷帘就缩了回来,脸白得跟纸似的,拽着旁边人就说:“有东西看我!”众人举着手电往四周扫,除了那些戳在沙里的硅化木,啥都没有。沙地上干干净净,连个鼠洞都没有。可老张梗着脖子说就是有“目光”,凉飕飕的,贴在后背上,吓得他后半夜愣是没敢再合眼。
最吓人的是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全队人都被帐篷外的响动惊醒了——不是风声,是“咔啦、咔啦”的刮擦声,像有啥大家伙在用爪子挠沙子。几个胆大的掀了帘往外看,当场就僵住了:帐篷周围的沙地上,密密麻麻全是爪印!
那爪印足有脸盆大,趾甲印深嵌在沙里,边缘利得像刀刻,可形状谁也说不出名堂——前头三个趾头,分得很开,后头拖个弯钩似的跟,既不像熊,也不像狼,倒像是某种从没见过的怪物留下的。更邪门的是,那些爪印围着帐篷绕了一圈,却没见着进来的痕迹,也没见着出去的,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这时候才有人发现,赵教授不对劲。头天下午他在林子深处捡了块硅化木,巴掌大,表面有螺旋纹路,一圈圈绕得规整,跟活物的年轮似的。他宝贝得很,揣在怀里没离过手。可当天夜里,他竟披着件外套往化石林里走,队员发现时,他正站在林子中间,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谁也听不懂他说的啥,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调子又沉又硬,像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听得人心里发毛。队员硬把他拽回来,第二天再看,赵教授的脸干得像老树皮,眼角的皱纹里竟落了层白花花的“粉末”,跟硅化木表层的灰似的。有人拽他的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手背上冒出几道深褐色的纹,摸着硬邦邦的,跟他捡的那块硅化木纹路差不离。
队里再不敢待,当天就拆了帐篷往回撤,车开了半天才有信号,一联系就把消息递到了特殊部门。我接到消息时正在整理旧案,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当天就订了机票,转了三趟车,又坐了半天越野车,晃得骨头都快散了,才到他们临时扎的营地。
正是晌午,日头毒得能晒化胶鞋,远处的化石林在热浪里晃出层虚影,看着静悄悄的,可越走近越觉得闷。不是天热的闷,是心里发堵,像有啥东西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我掏罗盘出来,还没挨近林子边,指针就跟疯了似的抖——不是转圈,是直挺挺往林子深处指,抖得厉害,指针对着的地方,连盘面上的刻度都磨得模糊了,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空气里一股子沙尘味,混着太阳烤石头的焦糊气,可仔细闻,底下藏着点别的味——说不清道不明,像把亿万年前的深海淤泥翻了出来,又沉又闷,带着股子老得掉渣的死寂,吸进肺里都凉,顺着喉咙往下钻,冻得人胃里发抽。
赵教授被捆在行军床上,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帐篷顶,嘴里还在嘟囔那怪话,声音忽高忽低。我凑过去看,他手背上的纹路又深了,顺着手腕往上爬,都快到小臂了,摸着跟树皮似的硬,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白粉末,蹭都蹭不掉。
我把罗盘往他怀里凑了凑——他还攥着那块螺旋纹硅化木,指节都攥白了。罗盘刚挨近,“咔”一声,指针竟被吸住了,死死粘在盘面上,针尖颤了颤,就指着那块木头不动了,连周围的刻度都跟着发烫。
心里头那下子就明了了。那是什么化石林?是群老东西睡着了没醒透。前寒武纪甚至更早些,地上说不定有过硅基的活物,不是咱们这样的碳基生命,是靠硅活着的。后来不知遭了啥灾,没了,可细胞没全死透,愣是在地下孵化了,成了现在这模样,睡了亿万年。赵教授捡的那块是核心,里头裹着那些老东西的“念想”,或者说“残魂”。
许是月光引的,又许是勘探队这些人的精气神吵着了,那些硅基的“孢子”醒了。它们没法自己活,就想借活人的身子——先放精神波搅得人慌神,让仪器失灵,造点爪印吓人,其实那爪印要么是幻觉,要么是它们能量显了形;赵教授说的怪话,是它们在试着学“说话”;皮肤变硬,就是它们在往他身上爬,快把人变成新的“硅化木”了。
“睡了这么久,就别惦记醒了。”我咬了咬牙,转头让队员按住赵教授,“找床隔热毯来,裹严实了!”隔热毯厚,能隔月光,也能挡那股子邪能量。队员七手八脚地裹,赵教授突然挣扎起来,嘴里的怪话喊得又急又响,手背上的纹路竟泛起层暗光。
我赶紧从帆布包里翻出“灭活液”——那是早配好的,里头混了高浓度的氟化酸,能化硅化物;还有强效的神经抑制剂,掺了碾碎的黑曜石粉末,专断精神能量的。瓶子刚拧开,就闻见股刺鼻的味,呛得人想打喷嚏。
“尘归尘,土归土。该是石头的回石头,该散的就散了!”我按住赵教授的手,扯掉他怀里的硅化木,对着那块木头念了句古咒,把灭火液往上一喷。
“滋啦——!”那声儿刺耳得很,木头表面“腾”地冒起白烟,灰扑扑的,裹着股子辣嗓子的味,里头混着臭氧和石粉,呛得人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看,那烟里好像有动静,细听,跟有亿万颗小晶体在尖叫似的,又尖又碎,像指甲刮玻璃,没一会儿就没声了,像是崩解了。
赵教授猛地“嗷”一嗓子,不是人声,跟野兽嚎似的,震得帐篷都颤了颤。他身子剧烈地扭,捆绳勒得胳膊发红,眼看就要挣断。就在这时,他手背上的纹路“唰”地退,跟潮水似的,没一会儿就淡得看不清了,眼角的白粉末也掉了,露出正常的皮肤。他眼神亮了下,清明了一瞬,张了张嘴像是想说啥,随即“咚”一声,头歪过去,昏死了。
不敢耽搁,我把剩下的灭火液全倒进桶里,找了个队员跟着,往化石林核心走。越往深处,空气越凉,那些硅化木的纹路竟像是在动,看得人眼晕。我把桶往地上一扣,灭火液“哗啦”泼出去,溅在树干上,立马冒起白烟,树干上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模糊。
接着摸出几枚燃烧弹——里头混了白磷和硫磺,引火就着。我引燃了往林子里扔,“轰”一声,火就起来了,红的黄的火苗蹿得老高,裹着腐蚀性的烟,把那片林子罩住了。里头“噼啪”响个不停,跟放鞭炮似的,又像有大家伙在哭嚎,老惨了,听得人心里发沉。
火烧了半天才灭,林子成了片焦黑,树干都裂了,再也没了之前的冷光。回去时,赵教授还没醒,队员说他呼吸匀了,手也软了。
后来赵教授送IcU抢救,折腾了好些天,命保住了,可脑子坏了块,话不会说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那段日子的事更是全忘了。他儿子来接他时,捧着他捡的那块硅化木碎片哭,那碎片早成了普通的石头,灰扑扑的,再没了螺旋纹路。
那片林子后来被划成了禁区,拉了铁丝网,立了警示牌,谁也不许靠近。我回去时,越野车又过无人区,风还在刮,卷着沙砾打在车窗上,“啪啪”响。
我望着窗外的戈壁,心里头直犯怵。这世上有些活物,真就不该遇上——它们睡了亿万年,本就该一直睡下去。一旦醒了,对人来说,可不是啥新鲜事,是实打实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