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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那夜的烛火余温尚未散尽,宫闱深处的风却已悄然变了味道。秋意渐浓,风里裹着太液池的水汽 —— 那水汽带着御苑荷塘残留的枯荷气息,凉丝丝地沁入衣领,又混着宫墙根下枯败梧桐叶的腐味,像是陈年的旧墨被雨水泡开的沉闷。风掠过朱红宫墙时,卷起墙面上斑驳的金粉,那些金粉原是当年慕容翊登基时重新粉刷的,如今却在岁月与风雨中剥落,露出内里青灰色的砖体,像极了这皇城表面光鲜下的破碎与腐朽。

宫墙蜿蜒如巨蟒,从午门一直延伸至御花园深处,砖缝里嵌着百年的尘埃 —— 有前朝宫女掉落的银簪碎屑,有战时流矢嵌入后留下的锈迹,还有不知哪代君王南巡时,宫人洒在墙根的桂花残瓣,如今早已化作黑褐色的泥垢。墙头上爬着枯萎的紫藤藤蔓,藤蔓的尖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尖刺上还勾着半片去年的枯叶,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亡魂在低声啜泣。巡逻侍卫的甲叶碰撞声清脆刺耳,“叮铃”“叮铃”,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警钟,甲片边缘磨出了细密的纹路,是常年佩戴的痕迹;他们腰间挂着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 “御林卫” 三个字,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却压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 —— 西暖阁后墙根下,一只灰鼠窜过,它的爪子沾着墙根的湿泥,惊得暗处埋伏的暗卫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短刃,那短刃的刀柄缠着黑色的鲛绡,是为了防滑而特意缠的;御花园的假山间,两个宫女低头私语,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她们的袖口都沾着些许菊花的花瓣,声音压得极低,却能隐约听到 “镇南王”“削藩” 的字眼,说完便匆匆分开,各自低头快步离去,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留下细碎的声响。

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皆敛声屏气,低垂的眉眼间藏着几分小心翼翼。负责清扫的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握着扫帚的手微微发颤,扫帚杆是用竹子做的,顶端已经磨得光滑,扫过青砖时不敢扬起半点尘埃 —— 前几日有个小太监扫落叶时动静大了些,惊扰了午睡的兰贵妃,被贵妃身边的掌事嬷嬷罚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青了。端着茶水的宫女年约二十,穿着淡蓝色宫装,裙摆绣着细小的兰草纹,她的步伐轻盈,锦鞋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鞋尖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尚宫局统一缝制的样式,生怕动静大了惊扰了哪位主子。谁都能察觉,这看似平静的后宫,实则像一锅烧到临界点的水,水面下翻滚着滚烫的气泡,只差一丝火星,便能沸腾炸裂,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沈璃端着一盏刚调好的凝神香,走在通往紫宸殿的青砖路上。淡青色宫装是尚药局宫女的制式,领口和袖口滚着浅灰色的边,裙摆绣着细小的兰草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是杏儿前几日刚为她缝补过的 —— 那日她为慕容翊送香时,裙摆被紫宸殿的门槛勾破了一道小口,杏儿连夜用同色的线补好,还在破口处多绣了一片兰草叶,说 “姑娘穿出去,旁人定然看不出”。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尘埃在阳光下飞舞,像极了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 那些尘埃里,仿佛藏着沈家满门的冤魂,在提醒她复仇的使命。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睫毛微微颤动,将眸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 那里面有复仇的火焰,像北境寒冬里的篝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有对兄长的牵挂,像天上的寒星,在黑暗中指引着她;还有一丝因泄密而产生的隐秘期待,像赌徒等着开牌,既紧张又渴望看到结果。

指尖触到香炉的温热,那是青铜香炉刚离过火的余温,透过指尖传入掌心,带着细微的烫意,让她想起三日前那个深夜。密道里阴冷的土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土味里混着陈年的霉味和铁锈味,是地下常年不见天日的气息;她故意泄露的那句 “镇南王私囤粮草,陛下已有削藩之意” 还在耳边回响,当时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慌乱,连自己都快信了那是失言。她心中冷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 那枚石子,终究是投进了深潭,只是潭底的漩涡,还需些时日才会浮出水面。她能想象到,贵妃的人听到消息后有多惊慌 丞相得知后又会如何筹谋 慕容翊,这位被国事与病痛缠身的帝王,又会陷入怎样的猜忌与暴怒 —— 他会摔碎桌上的瓷器,会对着李德全怒吼,会让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他的怒火之中。

复仇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沈璃比谁都清楚。她的指甲微微掐进掌心,泛起淡淡的白痕,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的思绪愈发清晰,像是在混沌的迷雾中找到了方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年前的画面:那时的沈家还是镇北将军府,府邸坐落在京郊的梧桐巷,青砖黛瓦,朱门大院,门口挂着 “镇北将军府” 的鎏金匾额,阳光下熠熠生辉,匾额的边缘雕刻着精美的祥云纹,是父亲特意请京城最好的木匠做的。

父亲是镇北将军,常年驻守北疆,每次回京,都会给她带北境的特产 —— 晒干的沙棘果,酸甜可口,能提神醒脑;用狐皮做的小玩偶,毛茸茸的,她每晚都抱着睡觉;还有亲手打磨的木剑,剑鞘上刻着 “沈” 字,是父亲用闲暇时间一点点刻的。她还记得有一次,父亲回京时带了一把北境的弯刀,刀身泛着冷光,父亲笑着说 “阿璃,等你再长大些,爹教你用刀”,那时她还抱着父亲的腿,撒娇说 “我不要学刀,我要跟哥哥学读书”。

可这一切,都毁了。诬陷父亲通敌叛国。他们伪造了父亲与北戎首领的书信,书信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沈家满门抄斩,那道圣旨是用明黄色的绫缎写的,朱红的字迹像极了沈家的鲜血。

“沈姑娘,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紫宸殿外的太监总管李福全见了沈璃,脸上堆起几分客气的笑。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总管太监服,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领口和袖口滚着明黄色的边,这是皇帝近侍的象征;腰间系着明黄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串翡翠佛珠,是慕容翊赏给他的,据说能安神定惊。如今谁都知道,陛下的头痛症全靠沈璃的凝神香缓解,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尚药局宫女,早已成了陛下眼前不可或缺的人。

之前有个小太监不懂事,对沈璃不敬。那小太监约莫十六岁,是刚入宫不久的,负责给紫宸殿送茶水。有一次沈璃给慕容翊送香,不小心撞到了他,他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地,他不仅不道歉,还出言不逊,说 “你一个罪臣之女,也敢挡咱家的路”。李福全正好路过,听到这话,当场就怒了,他挥手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那耳光打得又响又脆,小太监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李福全还罚小太监跪了三个时辰,罚他抄写《宫规》一百遍,还对周围的宫人说 “以后谁要是再对沈姑娘不敬,就是跟咱家过不去,跟陛下过不去”。从此宫里再没人敢轻视沈璃,见了她都会客气地打招呼。

沈璃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不失分寸:“有劳李总管通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让李福全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姿态。李福全连忙转身,快步走进紫宸殿,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外显得格外清晰,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对沈璃做了个 “请” 的手势,说 “沈姑娘,陛下让您进去”。

踏入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药味是太医给慕容翊熬制的止痛汤药味,那汤药是用当归、川芎、独活熬制的,苦涩中带着一丝辛辣,闻着就让人觉得喉咙发紧;龙涎香则是殿内常年燃着的,那是西域进贡的陈年龙涎香,醇厚中带着威严,燃烧时还会散发出淡淡的甜味。慕容翊正坐在龙椅上,那龙椅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五爪金龙,龙鳞用金线镶嵌,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一手撑着额头,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随时会爆裂。

案头堆积如山的军报几乎淹没了他的半个身子,最上面的几份军报封皮是加急的红色,边角被他捏得褶皱不堪,有的地方甚至被指甲抠破了。除了镇南王的军报,还有北境的粮草短缺奏报,奏报上写着 “北境粮草仅够支撑一月,请求朝廷速速调拨”;还有江南水灾的折子,上面画着水灾的分布图,红色的区域代表受灾严重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就心烦。

见沈璃进来,他疲惫地抬了抬眼,眼底布满血丝,像熬了好几个通宵,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香带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平日的威严,只有难以掩饰的疲惫,像是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的龙袍是明黄色的,上面绣着五爪金龙,袖口的金线有些磨损,是常年批阅奏折时摩擦造成的;龙袍的下摆沾着些许墨汁,是刚才批阅奏折时不小心弄上的,他却没有在意。

“是,陛下。” 沈璃走上前,将香炉放在慕容翊手边的小几上。那小几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边缘有些磨损,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物,据说还是前朝孝宗皇帝用过的。她轻轻掀开香炉盖子,一缕清浅的香气缓缓升起,那香气里混合了薄荷的清凉、檀香的醇厚与甘松的淡雅 —— 薄荷是江南新贡的,叶子鲜嫩,带着淡淡的青草味;檀香是西域的陈年料,燃烧时能让人安神;甘松是从蜀地运来的,能中和薄荷的寒凉。这香气瞬间驱散了殿内几分沉闷,像一阵清风,吹走了空气中的压抑。

她垂着手站在一旁,手指轻轻绞着衣角,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案头 —— 最上面的一份军报上,“镇南王拒不奉诏” 几个字格外醒目,字迹是镇南王的亲笔,遒劲有力,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像是在挑衅慕容翊的权威。慕容翊的指尖在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显然已是焦头烂额。

“最近这头痛,越发频繁了。” 慕容翊闭着眼,语气中满是烦躁,他揉了揉太阳穴,动作粗鲁,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镇南王拥兵自重,在南境私囤粮草,拒不奉诏;丞相又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朕想调兵,他说‘恐激反藩王’,朕想查贪腐,他说‘证据不足’,朕……” 他话未说完,突然按住太阳穴,脸色瞬间苍白,像一张白纸,没有半点血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水渍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显得格外刺眼。

沈璃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陛下息怒,怒则伤肝,肝火旺盛更易引发头痛。奴婢这就再为陛下调制一味安神汤,用酸枣仁、龙眼肉和阿胶熬制 —— 酸枣仁是河北产的,能安神助眠;龙眼肉是岭南的,能补气血;阿胶是东阿的,能滋阴润燥。陛下服下后好好歇息片刻,头痛定能缓解。”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像是一股清泉,暂时抚平了慕容翊的烦躁。她说话时,还微微躬着身,姿态恭敬,让慕容翊觉得很受用。

“不必了。” 慕容翊摆摆手,睁开眼时,眼中已满是不耐,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烦人的苍蝇,“有你这凝神香就够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此刻只想独自待着,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关于朝堂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满脑子都是镇南王的叛乱、丞相的掣肘、地方的灾情,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 沈璃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膝盖微微弯曲,腰弯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卑微,也不显得傲慢。她缓缓退出殿外,脚步轻盈,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没有声音。走到殿门处,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殿内传来 “哗啦” 一声 —— 慕容翊又摔了奏折。奏折散落在地上,纸张纷飞,有的飘到了殿门附近,沈璃眼角的余光瞥见上面写着 “南境兵力已逾五万,请求朝廷拨款”,字迹潦草,笔画用力,显然是镇南王的急件,他想用兵力威慑慕容翊,让朝廷给他拨款。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像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这位帝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了。几年前,他刚登基时,也曾想励精图治,整顿朝纲 —— 他会早早地起床,去御花园练习骑射;会亲自批阅奏折到深夜,还会召大臣商议国事,听取他们的意见;他还曾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心中有抱负。可镇南王的叛乱、朝堂的党争、身体的病痛,早已将他的耐心与信任消磨殆尽。如今的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陷入猜忌与暴怒 —— 他会怀疑身边的人是不是背叛了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会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身边的人身上。

而这,正是沈璃想要的。只有慕容翊变得多疑、暴躁,才会更容易听信谗言,才会更容易对丞相、尤氏等仇人产生怀疑,她的复仇计划才能更容易实施。她要让慕容翊亲手毁掉自己的江山,毁掉那些仇人赖以生存的根基,让他们为沈家的冤屈付出代价。

她刚回到尚药局没多久,正准备清点药材。尚药局的药材库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放着常用的药材,如当归、川芎、黄芪等,分门别类地放在木柜里,木柜上贴着标签,标签上用毛笔写着药材的名称、产地和保质期;当归是岷山产的,根须完整,闻着有淡淡的甜味;川芎是四川产的,切片后断面呈黄白色,有浓郁的香气;黄芪是内蒙古产的,质地坚硬,不易折断。下层则放着珍贵药材和剧毒药材,如人参、鹿茸、砒霜等,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 人参是长白山的野山参,年份久的能卖到上千两银子;鹿茸是梅花鹿的,切片后能补气养血;砒霜存放在银盒里,银盒能防止砒霜受潮,也能检测砒霜是否变质。

沈璃拿着账本,逐一核对药材的数量,她的动作细致,每核对一种药材,都会用指尖轻轻点一下账本上的字,然后在旁边打勾,确保没有遗漏或错漏。她还会时不时地拿起药材闻一下,检查药材是否变质 —— 有一次她发现一味当归有些发霉,便立刻让人将其销毁,还叮嘱库房的太监要注意通风,防止其他药材受潮。她的认真负责,让尚药局的其他人都很敬佩,陈老还常说 “沈璃这孩子,要是个男子,定能当一个好官”。

就在这时,李福全竟亲自寻了过来,他的步伐匆忙,深蓝色的太监服下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裤;脸上带着一丝慌乱,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用袖子擦了擦,却越擦越多;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说话时带着喘息:“沈姑娘,快随咱家来,陛下传召。”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事情紧急,连平日里的客气都少了几分。

沈璃心下微疑,慕容翊刚让她退下,怎的又突然传召?难道是头痛又发作了?还是出了其他事?比如镇南王又有新的动静,或是丞相又在朝堂上惹他生气了?她面上不显,将账本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账本的封面是蓝色的粗布,上面用毛笔写着 “尚药局药材账本” 几个字;她还将笔放在笔架上,笔架是用竹子做的,上面刻着兰草纹,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她应了声 “是”,便跟着李福全快步往紫宸殿去,她的步伐也加快了些,裙摆扫过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

路上,李福全压低声音,凑近沈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提点了一句:“丞相大人来了,说是听闻陛下圣体欠安,特来探病。陛下刚才摔了奏折,心情不大爽利,姑娘一会儿伺候时务必仔细些,少说话,多做事,别惹陛下生气。”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担忧,眼神也有些紧张,显然也怕沈璃不小心触怒慕容翊,到时候连他也会受到牵连。他还悄悄指了指紫宸殿的方向,示意沈璃那里气氛很紧张。

丞相?!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那个她恨之入骨,日夜都想将其碎尸万段的仇人,竟然就在紫宸殿内!汹涌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像火山爆发一样,让她眼前微微发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在刑场上的呐喊、母亲自尽时的叹息,还有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惨叫声 —— 有忠心的老仆为了保护她而被杀害,有年幼的堂弟被吓得哇哇大哭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有平日里和她一起玩耍的丫鬟被拉到刑场上斩首,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雪地,也染红了她的记忆。

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尖锐的疼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被看出任何端倪。一旦暴露了身份,不仅她的复仇计划会功亏一篑,她自己也会性命不保,甚至可能连累陈老和杏儿,他们是这宫里唯一对她好的人,她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她极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药味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 那药味是尚药局特有的,混合了多种药材的气息,能让她想起自己的使命。她低眉顺眼道:“多谢总管提点,奴婢省得。”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指甲嵌进肉里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

再次踏入紫宸殿,殿内的气氛果然更加凝滞。空气中除了药味和龙涎香,还多了一股淡淡的墨香,那是丞相身上带的书卷气,是常年读书写字留下的气息,却让沈璃觉得无比刺鼻,像是闻到了毒药一样。慕容翊依旧靠在龙椅上,脸色不豫,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厌烦与警惕,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 “笃笃” 的声响,像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丞相。而在他下首不远处,正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纹朝服的老者。

那老者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脸上布满了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用一支玉簪固定着,玉簪是羊脂玉做的,泛着温润的光泽,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杂乱,显然他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他的朝服是用上等的绛紫色蜀锦制成,蜀锦的质地柔软,却又不失挺括;仙鹤纹用金线绣成,针脚细密,仙鹤的翅膀上还绣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只是衣摆处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显示出这件朝服他常穿,也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节俭。

他端坐着,腰背挺直,姿态从容,像一棵挺拔的青松;手中端着一盏参茶,茶杯是白玉做的,上面刻着暗纹,是云纹图案,杯沿有他常年握持的包浆,泛着淡淡的黄色;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节分明,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他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生病的老友,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偶尔闪过精于算计的锐光,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随时可能出鞘伤人。

这就是当朝丞相,沈文渊!也是害得她沈家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元凶之首!

当年,就是他联合尤氏,伪造了父亲通敌的书信。他找了京城最好的模仿笔迹的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父亲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还买通了父亲的书房小厮,让小厮将书信放在父亲的书房里,作为 “罪证”。在朝堂上,他声泪俱下地弹劾父亲,说父亲 “勾结北戎,意图谋反”,他还拿出了所谓的 “信物”—— 那枚北戎的狼牙佩,说这是从父亲的书房里搜出来的,是父亲与北戎勾结的证据。

就是他,在父亲被押入天牢后,买通狱卒,对父亲严刑拷打,逼迫父亲认罪。狱卒用了各种酷刑 —— 有夹手指的夹板,有烫人的烙铁,还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辣椒水。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没有认罪,他还对狱卒说 “我沈策一生忠君爱国,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你们这些奸臣,定会遭天谴”。

也是他,在沈家满门被抄斩后,吞并了沈家的家产。沈家的府邸被他改成了自己的别院,他还将沈家的珍藏 —— 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古玩、玉器,要么留给自己,要么卖给了商人,赚了一大笔银子。他甚至还想娶沈璃的表姐为妾,表姐宁死不从,最后投河自尽了。

沈璃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那是压抑的恨意引发的气血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咙里燃烧。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舌尖传来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些。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被看出任何端倪。她深深地低下头,捧着香炉,步履轻盈而无声地走到慕容翊身侧的鎏金狻猊香兽旁,跪下身,膝盖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地毯是西域进贡的,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能减轻膝盖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新的凝神香饼填入兽口中,那香兽是青铜铸造的,狻猊的造型栩栩如生,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红色的宝石在光线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嘴巴张开,里面是空的,用来放置香饼。沈璃的动作专注而柔顺,手指捏着香饼,轻轻放入香兽口中,仿佛眼中只有这份差事,对殿内的丞相视而不见。氤氲的香气再次袅袅升起,略微冲淡了殿内紧绷的气氛,却冲不散沈璃心中的恨意,那恨意像一团烈火,在她的心中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

“有劳丞相挂心了,朕只是旧疾复发,并无大碍。” 慕容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疏离和疲惫,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杯是青花瓷做的,上面绘着山水图案,他的目光却没有看丞相,显然并不相信丞相仅仅是来探病。在他看来,丞相此刻前来,多半是为了打探他对镇南王的态度,或是为了朝堂上的其他事情,比如为自己的亲信谋取官职,或是为镇南王说情。

沈文渊捋了捋胡须,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仿佛在思考如何回答慕容翊的话;他的语气忧国忧民,像一个真正为国家着想的忠臣:“陛下乃万金之躯,关乎江山社稷,臣等岂能不忧心?如今南方战事未平,镇南王态度强硬,朝中政务繁杂,全赖陛下乾纲独断。还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莫要为琐事劳心伤神,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这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 他话语恳切,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正在添香的沈璃,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审视与探究,像是在评估沈璃的身份和对慕容翊的影响,“这位便是近日为陛下调制凝神香的宫女?看姑娘动作娴熟,心思细腻,果然心灵手巧,能为陛下分忧,是姑娘的福气,也是陛下的幸事。”

慕容翊淡淡 “嗯” 了一声,并不愿多谈沈璃,他对沈璃的依赖只限于凝神香,并不想让其他人过多关注她,以免节外生枝 —— 他知道后宫和朝堂的关系复杂,若是沈璃被其他人盯上,可能会成为别人对付他的棋子。他转移话题道:“丞相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探病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阅,没时间跟你绕圈子。”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显然不想再跟丞相虚与委蛇。

沈文渊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没有听出慕容翊的不耐烦,语气却变得严肃了些,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陛下明鉴,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启奏。镇南王拒不奉诏,南境局势紧张,臣以为,当以安抚为主,不宜轻易动兵。毕竟镇南王驻守南境多年,根基深厚,他的部下大多是南境人,若是强行削藩,恐引发战乱,百姓遭殃啊。臣建议,陛下可以先派使者去南境,安抚镇南王的情绪,许他一些好处,比如增加他的俸禄,或是给他的儿子封个爵位,这样既能稳住镇南王,也能给朝廷争取时间,再做打算。” 他的话语看似为百姓着想,实则是在为镇南王说话,也在试探慕容翊的底线,看看慕容翊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要削藩。

沈璃始终低垂着头,感受到那道来自丞相的审视目光,背脊微微发凉,心中警兆顿生。她知道,丞相是个极其多疑的人,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 比如她的眼神、她的动作、甚至她的呼吸,都可能成为他怀疑的理由。她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香具上,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无瑕,不露半分破绽 —— 她轻轻擦拭着香兽的表面,用一块干净的锦帕,锦帕是杏儿给她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花;她将香兽表面的灰尘擦去,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不敢有丝毫马虎。

就在这时,丞相微微侧头,对身后随从的方向低声吩咐了一句:“将陛下赏的参茶端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在命令下属,显然对身后的随从极为信任,认为他能办好这件事。他的头微微倾斜,目光落在随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像是在提醒随从注意周围的动静。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在丞相身后阴影中的一名青衣幕僚,闻声而动。他穿着一身普通文士的青色长衫,布料是粗布,颜色暗沉,像是被水洗过很多次,与周围华丽的宫廷陈设格格不入;长衫的袖口和裤脚都很宽大,便于行动,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腰带很宽,像是能藏东西。他身材瘦削,个头不高,约莫五尺五寸,站在丞相身后,几乎被丞相的身影完全遮挡,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 他就像丞相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丞相身后。

他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脚步轻盈得异乎寻常,落地时脚尖先触地,再缓缓放下脚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只猫在行走 —— 这种步法是影组织特有的,名为 “踏雪无痕”,是经过长期严苛训练才能掌握的。他从身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取过一盏参茶,那小太监穿着浅绿色的宫装,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口,显然很害怕丞相和这位幕僚;参茶是用白玉茶杯盛着的,杯中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参香,那是长白山的野山参熬制的,价值不菲。

他端茶的动作轻缓而精准,手腕微转,将茶杯稳稳地奉至丞相手边,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显得极其训练有素 ——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短,没有任何纹路,掌心还有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他的手臂很稳,没有丝毫颤抖,即使杯中的茶水很满,也没有洒出来一滴。

然而,就是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却让沈璃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她的眼角余光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时刻关注着丞相及其随从的动向 —— 她知道,丞相这样的人,身边肯定会有护卫,只是没想到护卫会这么隐蔽。当那名青衣幕僚移动时,她自然而然地扫过了他 —— 他的步伐、他的气息、他端茶时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头巨震!

他的步伐轻盈得异乎寻常,落地无声,仿佛脚不沾地,这绝非普通文士能做到的,只有经过长期严苛训练的杀手或暗卫,才能拥有这样的步法 —— 沈璃想起福伯曾经说过,影组织的人走路时,会将重心放在脚尖,这样既能减少脚步声,也能让自己随时保持警惕,以便应对突发情况。

他周身的气息收敛得极其干净,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若非沈璃因调香多年,对气息极为敏感,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 他的呼吸是腹式呼吸,吸气时腹部微微隆起,呼气时腹部微微收缩,这样的呼吸方式能让他在行动时更持久,也能减少气息的外泄。

尤其是他端茶时手腕微转的那个细微角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经过千锤百炼的协调性与爆发力感,那是常年握刀、随时准备出手的人才会有的动作习惯 —— 他的手腕转动时,手臂的肌肉微微紧绷,像是在准备拔刀,即使手中端着的是茶杯,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这些特征,瞬间与深埋在沈璃记忆深处的一段警告重合了!

那是福伯 —— 父亲最忠心的老仆,福伯曾严肃地警告她,江湖上有一支极其隐秘的力量,名为 “影”。“影” 组织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之一,没人知道它的总部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它的首领是谁;“影” 中人行踪诡秘,身手极高,专司刺探、暗杀、护卫之职。

福伯还说,“影” 中人有三个显着特征:步伐轻盈无声,像猫一样,能在夜间自由行动而不被发现;气息收敛如无,能将自己的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动作精准带杀劲,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反复训练,既精准又有力,随时能转化为杀人的招式。

电光石火间,沈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一定是他!

这个看似普通的青衣幕僚,绝对就是 “影” 中之人!而且看其气息收敛的程度和行动时那种融入骨子里的隐秘感,即便在 “影” 中,也绝非普通角色,很可能是 “影” 中的高级杀手或统领 —— 普通的影组织成员,还做不到将气息收敛得如此干净,也做不到在皇宫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如此从容地行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刚才翻腾的恨意。沈璃的后背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握着锦帕的手指越来越紧,锦帕都被她捏得变了形。她终于明白慕容翊为何突然召她回来添香 —— 并非真的需要香,而是在丞相到来后,他下意识地想找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在身边,或许是为了稍稍牵制丞相,让丞相不敢太过放肆;或许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毕竟沈璃的凝神香能让他平静下来。但无论如何,她都把自己置于了极危险的境地!

丞相带着一个 “影” 组织的人入宫觐见!他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另有所图?比如,趁慕容翊头痛发作、防备松懈时,对慕容翊不利 —— 影组织的杀手擅长暗杀,若是他们想对慕容翊下手,恐怕没人能阻止;而自己这个沈家余孽,虽然身份隐藏得极好,但面对专门负责处理阴私勾当的 “影”,会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影” 组织会不会当年就参与了构陷沈家的阴谋,对沈家的人有所了解 —— 比如他们知道沈家的人有什么特殊的习惯,或者知道沈家的信物是什么,若是被他们发现,她就死定了!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像走马灯一样,让沈璃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栽倒在地。她强行定住心神,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 慌只会让自己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她添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变形,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得极其平稳 —— 吸气时轻缓,用鼻子慢慢吸气,再用嘴巴缓缓呼气,确保不会因为呼吸急促而引起他人注意。只是脸色不可避免地微微苍白了一些,好在殿内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遮住了她脸上的苍白,她又一直低着头,并不明显。

那青衣幕僚奉完茶后,便再次退回到丞相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一般,重新化为一尊没有存在感的雕像。他站在那里,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在脚尖,随时能行动;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准备握刀;他的耳朵也微微动着,在留意殿内的每一个声音,包括慕容翊的呼吸声、丞相的咳嗽声,甚至是沈璃擦拭香兽的细微声响。

但沈璃却再也无法忽略那道阴影的存在。她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一条毒蛇在暗处盯上了,冰冷而黏腻的恐惧感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让她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她能感觉到,那名幕僚的目光虽然落在地面上,却时刻关注着殿内的每一个动静,包括她的动作、慕容翊的神态,甚至是空气的流动 ——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狼,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殿内的对话仍在继续。丞相呷了一口参茶,温热的茶水似乎让他更加从容,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参茶的味道很好;语气依旧温和,却开始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南方的战事和朝中一些官员的任免问题:“陛下,南境知府周大人近日递上奏折,说镇南王在当地颇得民心,百姓都很拥护他,若是强行削藩,恐引发民怨,到时候百姓起来造反,局面就更难控制了。臣以为,不妨先将周大人调回京城,任命他为户部侍郎,让他远离南境,以免被镇南王利用;再派一位熟悉南境情况的官员前往南境,比如前任南境按察使李大人,李大人为人正直,又了解南境的情况,定能稳住南境的局势,再做打算。” 他话语间看似在为朝廷考虑,实则是在为镇南王拖延时间,同时也在为自己的人安排职位 —— 周大人是他的门生,李大人是他的远房亲戚,这样一来,南境的官员就都成了他的人,他就能更好地控制南境的局势。

慕容翊显然极为不耐,头痛加上对这些话题的抵触,让他的语气越发冰冷僵硬,像一块寒冰:“周大人是镇南王的人,调回京城又能如何?不过是换一个傀儡罢了!他在南境做了多少贪赃枉法的事,朕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让他做户部侍郎,户部岂不是要被他掏空?李大人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当年南境发生水灾,他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迟迟不敢上报,导致灾情加重,这样的人,朕怎么可能派他去南境?丞相若是没有其他正经事,便退下吧,朕累了,想歇息一会儿。”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丞相的话,显然已经看穿了丞相的心思,对丞相的提议极其不满。

沈璃跪坐在香兽旁,低垂着头,看似温顺恭谨,实则全部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密切关注着丞相和那个 “影” 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 丞相捋须的频率变快了,显然是被慕容翊的话激怒了,却又不敢发作;他的手指用力地捏着茶杯,指节泛白,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怒火;幕僚呼吸的节奏变了,变得更加缓慢,显然是在警惕慕容翊的反应,随时准备保护丞相;他的身体也微微绷紧,像是在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甚至是他们衣物摩擦的声音,都变得更轻了,显然是不想引起慕容翊的注意。沈璃将这些细节都记在心里,分析着其中可能隐藏的意图 —— 丞相可能会因为慕容翊的拒绝而采取更激进的手段,幕僚则会随时保护丞相的安全,甚至可能对慕容翊下手。

同时,她也在飞速思考着对策:如何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直接请求离开,可能会引起丞相和幕僚的怀疑;若是等慕容翊主动让她离开,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需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既能让慕容翊同意她离开,又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就在慕容翊又一次因为丞相的某句试探而动怒,语气变得尖锐,甚至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时 —— 茶杯摔在地上,发出 “哐当” 的巨响,碎片四溅,茶水洒了一地,沈璃看准机会,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 她先是向左侧倾斜了一点,然后迅速稳住,仿佛是因为跪坐太久,腿麻了才失去平衡;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香兽的底座,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稳住身体。随即,她的呼吸刻意加重了一丝,变得有些急促,带着一丝虚弱的气息,仿佛真的身体不适 —— 她还轻轻咳嗽了一声,咳嗽声很轻,却能让慕容翊听到。

这个细微的变化,果然引起了正在烦躁中的慕容翊的注意。他正因为丞相的纠缠而怒火中烧,看到沈璃的异样,下意识地将怒火转移了一部分,蹙眉看向沈璃:“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 毕竟沈璃的凝神香对他很重要,若是沈璃生病了,没人给她调香,他的头痛会更严重。

沈璃连忙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金砖的温度透过额头传入体内,让她清醒了些;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惶恐:“回陛下,奴婢…… 奴婢无事,只是方才起身去取香饼时,动作急了些,有些头晕,许是近日研药睡得少了,昨夜为了给陛下调制新的凝神香,奴婢熬到了丑时才睡。惊扰圣驾,奴婢罪该万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皇帝的敬畏和身体不适的虚弱;她还提到了自己为了给慕容翊调香而熬夜,既解释了自己头晕的原因,又拍了慕容翊的马屁,让慕容翊觉得她很忠心。

慕容翊本就心烦意乱,见她如此,更觉厌烦,挥挥手道:“既是身子不适,便退下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以后也不用熬那么晚,若是累坏了身子,谁给朕调香?” 他此刻只想让所有人都离开,独自待着,对沈璃的 “不适” 并未多想,甚至还难得地关心了她一句,只是语气依旧不耐烦。

“谢陛下恩典。” 沈璃如蒙大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膝盖微微弯曲,腰弯得更低了,以表示对慕容翊的感谢。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她的动作很慢,像是真的头晕得厉害;起身的瞬间,她似乎因 “头晕” 而身形微有些不稳,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半步 —— 这半步是她精心计算过的,恰好让她的裙摆轻轻拂过了旁边那名青衣幕僚的衣角。

只是一触即分,快得让人以为只是无意的碰撞,甚至连丞相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但在那极短暂的接触瞬间,沈璃的感知集中到了极致。透过薄薄的粗布衣衫,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如同金石般的坚硬触感 —— 那触感位于幕僚的腰间,形状细长,约莫一尺长,像是一柄短刃;她还能感觉到那短刃的刀柄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缠着黑色的布条,是为了防滑;同时,她还闻到了一种极淡极淡的、被檀香刻意掩盖过的血腥气,那血腥气陈旧而刺鼻,显然是常年沾染鲜血才会有的味道,即使被檀香掩盖,也能闻到一丝;更让她心惊的是,幕僚身上传来的一种非人的冷漠气息,那是见惯了生死、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才会有的气息,像寒冬的冰雪,没有一丝温度。

就是他!绝不会有错!

沈璃心中骇浪滔天,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强忍不适的柔弱模样。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尤其是丞相的方向,生怕眼神中泄露一丝破绽 ——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上,看着地上的金砖纹路,像是在努力稳住身体。她只是低着头,脚步略显匆忙地退出了紫宸殿,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真的头晕得难以行走;她的手还扶了一下殿门的门框,门框是朱红色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她的指尖能感觉到木纹的凹凸不平。

直到走出殿门,来到阳光下,被微寒的秋风一吹,沈璃才惊觉自己里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她的手脚一片冰凉,指尖微微颤抖,连握成拳头都觉得费力;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在耳边回响。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扶着殿外的廊柱,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 空气中带着秋日的清凉,还有远处御花园飘来的桂花香气,这些气息让她稍微平静了些。

廊柱是朱红色的,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纹,纹路清晰,是前朝工匠的杰作;廊柱上还有一些细微的划痕,是常年被人倚靠留下的痕迹。沈璃扶着廊柱,指节泛白,廊柱的雕花纹路硌得她手心疼,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刚才,就在仇人面前,与传闻中神秘恐怖的 “影” 擦身而过!她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刚才她有丝毫破绽 —— 比如眼神中流露出恨意,或是动作不够自然,那名幕僚手中的短刃早已刺进了她的心脏,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连尸体都可能被处理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会为她报仇。

丞相今日带 “影” 入宫,绝非探病那么简单。是为了监视慕容翊?看看慕容翊对削藩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决,以便调整自己的计划;还是为了在必要时对慕容翊下手?若是慕容翊坚持削藩,丞相可能会让幕僚暗杀慕容翊,然后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或者,是为了清除像她这样可能威胁到丞相地位的人?若是她的身份暴露,幕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以绝后患。而那个 “影”……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她最后的那个试探,是否太过冒险?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让他暗中跟踪自己?若是被他跟踪,她的复仇计划就会彻底暴露,她也会性命不保。

沈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自乱阵脚,自乱阵脚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至少目前看来,她安全离开了,对方似乎并未采取任何行动,这说明她的伪装还算成功,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 丞相和幕僚可能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因为身体不适而离开,并没有多想。

但危机并未解除。丞相和 “影” 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她原本步步为营的计划中的巨石,激起了难以预测的波澜。她原本以为,只要借镇南王的叛乱搅乱朝局,就能一步步扳倒丞相和尤氏,为沈家报仇 —— 镇南王叛乱会让慕容翊猜忌丞相,丞相为了自保会露出更多破绽,她就能趁机收集证据,让慕容翊下令处死丞相。可现在看来,丞相背后还隐藏着 “影” 这样可怕的力量,“影” 组织的人擅长暗杀和刺探,若是丞相让他们对付她,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她的计划必须重新调整,否则不仅报不了仇,还会白白送掉性命,甚至连累身边的人。

她必须立刻去找陈老留下的眼线!陈老当年离开尚药局时,曾给她留下了一个眼线,是宫中负责采购药材的老太监,姓王,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上有常年搬运药材留下的老茧。王太监在宫中多年,人脉广,消息灵通,他认识宫中各个部门的人,能轻易获取各种消息;而且他对陈老忠心耿耿,当年陈老救过他的命,他一直想报答陈老,所以陈老让他帮助沈璃,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沈璃之前曾通过王太监获取过一些关于贵妃和丞相的消息 —— 比如贵妃暗中联系外臣,丞相偷偷转移家产等。如今,她需要动用一切力量,尽快查明这个青衣幕僚在 “影” 中的具体身份和地位,看看他是不是影组织的重要人物;以及 “影” 与丞相的关系,是长期合作,还是临时雇佣;还有 “影” 当年是否参与了构陷沈家的阴谋,若是参与了,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什么证据留下。只有查明这些,她才能制定出更安全的复仇计划,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她扶着廊柱,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宫道上往来的宫人 —— 有端着饭菜的宫女,有提着水桶的太监,还有拿着文书的官员,他们都行色匆匆,没有异常举动,显然没有人跟踪她。她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迈开脚步,朝着尚药局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依旧轻柔,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坚定,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自己。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紫宸殿,朱红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口,吞噬着光明与阴谋;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黄色的光泽,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吞噬一切。殿内,她的仇人正在与君王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 丞相可能还在劝说慕容翊放弃削藩,慕容翊则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幕僚则在暗中警惕;殿外,她这个小小的宫女,刚刚与致命的危险擦肩而过,却依旧没有放弃复仇的决心。

沈璃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凉一片,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她的复仇之路有多艰难,她的敌人有多强大。但她不会放弃,她想起了父亲的教诲,想起了母亲的遗言,想起了兄长的承诺,这些都支撑着她,让她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脚下的路,似乎因为 “影” 的出现,而变得更加黑暗和凶险了。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为了父亲的冤屈,为了母亲的死,为了兄长的下落,也为了沈家满门的亡魂,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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