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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皇城根下的槐树叶子已染成深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落下,铺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金毯。可这秋日的景致,却丝毫带不起半分暖意 —— 凛冬将至的寒意,已悄然随着北风,掠过宫墙的琉璃瓦,穿过朱红的宫门,在殿宇间游走,带来了比严冬更刺骨的消息。

北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紫宸殿的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远方的灾难。殿内,沈璃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南方水患重建的奏章,指尖还残留着墨汁的凉意,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启禀太傅!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内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冷汗,手中高举着一份用牛皮纸密封的文书,文书边缘因被反复摩挲而有些磨损,上面盖着的红色 “急” 印格外刺眼。

青黛连忙上前接过军报,快步呈到沈璃面前。沈璃放下手中的朱笔,指尖触到牛皮纸的瞬间,便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千里之外的沉重。她拆开火漆封口,展开文书,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原本就清冷的眼眸,此刻更是结了一层寒冰。

军报是北境云州守将周磊亲笔所写,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临死前的决绝。上面详细记载了柔然入侵的惨状:三日前,柔然可汗拓跋烈率领三十万铁骑,突然对云州发起猛攻。柔然骑兵个个悍勇,手持弯刀,骑着快马,如同黑云压城,将云州团团围住。周磊率领城中两万守军顽强抵抗,将士们浴血奋战,日夜不休,箭矢用尽了就用刀砍,刀卷刃了就用拳头砸,甚至有士兵抱着柔然兵一同坠入城下的深渊。

可柔然兵力实在太过强大,且装备精良,他们用投石机砸毁了云州的城墙,用火箭点燃了城中的房屋。城破那日,周磊身中数箭,依旧手持长枪,死守城门,最终力竭殉国,临死前还怒喝着 “胡虏休得放肆”,头颅被柔然兵砍下,悬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城破后,柔然兵在云州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男子被屠戮殆尽,女子被掳走充作奴隶,孩童被挑在刀尖上取乐,城中的房屋被付之一炬,火光冲天,连烧了三天三夜。军报上写道:“城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昔日繁华之地,如今已成人间炼狱。臣无能,未能守住云州,唯有以死谢罪,望朝廷速速派兵驰援,救北境百姓于水火!”

沈璃的指尖微微颤抖,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云州城内的惨状:火光中,百姓的哀嚎声、士兵的怒吼声、柔然兵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街道上,鲜血汇成小溪,流淌在青石板路上,染红了每一寸土地;城楼上,周磊的头颅在风中摇晃,那双不甘的眼睛,仿佛在质问着朝廷为何迟迟未到。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可那股滔天的怒火与悲痛,却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翻涌。她想起了父亲沈策 —— 当年父亲也是在北境抵御戎族入侵,最终却被诬陷通敌,含冤而死。如今,北境再次遭难,将士们浴血奋战,却依旧难逃城破人亡的命运,这让她如何能忍?

“备轿,去金銮殿!” 沈璃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青黛见她脸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当沈璃抵达金銮殿时,文武百官早已接到消息,齐聚殿内。往日里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愤怒与激烈的争吵所充斥。官员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的面色惨白,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唉声叹气,空气中弥漫着焦虑与混乱的气息。

龙椅上,慕容玦端坐着,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可稚嫩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安。他紧紧攥着小拳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显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这场争论的严重性,只是下意识地看向珠帘后的沈璃,寻求着安全感。

“陛下!太傅!柔然势大,铁骑锐不可当!连失数城,边军损失惨重!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或许…… 或许可遣使议和,暂缓其兵锋,为我朝争取重整旗鼓的时间啊!”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刘文正,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此刻更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官袍,官袍的衣角因走路急促而有些褶皱,手中紧紧握着玉笏,指节泛白。刘文正素来以持重着称,实则是个保守派,他掌管国库多年,深知大燕的财政状况 —— 近年来,南方水患、内部清洗,早已让国库空虚,如今再要大规模征兵备战,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臣昨夜查阅国库账目,目前存银不足百万两,粮草仅够京城军民三月之用。若要倾全国之力北上,粮草转运至少需要一月,且北地苦寒,冬季将至,道路结冰,转运更是困难重重。一旦粮草供应不上,前线将士必军心涣散,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北境,反而会让我朝陷入更大的危机啊!”

刘文正的话,让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附和。一位来自江南的官员说道:“刘尚书所言极是!江南刚经历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急需安抚,若此时再抽掉粮草北上,江南恐生民变!” 另一位老臣也叹了口气:“当年先帝在位时,也曾与戎族交战,结果损兵折将,耗费了大量国力,最终还是以议和告终。如今柔然比当年的戎族更加强大,议和或许是唯一的出路啊!”

“荒谬!刘尚书此言差矣!”

一声怒喝打断了主和派的议论,说话的是兵部侍郎秦峰。他身着戎装,铠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武将。秦峰曾在北境与戎族交手多年,对胡族的习性了如指掌,也对那些主和派的言论深恶痛绝。

他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柔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统一了草原数十个部落,此次南下,就是为了攻占我大燕的土地,掠夺我大燕的财富!议和?拿什么议?不过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当年先帝议和,割让了北境三城,赔偿了百万两白银,可结果呢?戎族并未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年年骚扰边境!此例一开,我大燕北境将永无宁日,各路蛮夷都会以为我朝软弱可欺,蜂拥而至!”

秦峰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他想起了自己在北境的战友,想起了那些为了保卫家国而牺牲的将士:“云州守将周磊,是臣的同窗好友,我们一同在北境戍边三年。他为人正直,作战勇猛,此次云州沦陷,他本可以弃城而逃,却选择了与城池共存亡!他在军报中写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样的忠勇之士,用生命守护着我大燕的河山,我们岂能在后方摇尾乞怜,选择议和?!”

“必须打!倾尽全力也要打回去!” 秦峰的目光扫过群臣,带着一种决绝的勇气,“臣愿率领本部兵马,即刻北上,与柔然决一死战!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让这些胡虏知道,我大燕的江山,不是他们可以觊觎的!”

秦峰的话,点燃了主战派的热情。几位年轻的武将纷纷出列,齐声说道:“臣等愿随秦侍郎北上!驱除胡虏,保卫家国!” 一位年轻的文官也激动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虽为文臣,愿随大军北上,负责粮草转运,为将士们提供后勤保障!”

“打?拿什么打?” 主和派的一位官员立刻反驳,他是吏部侍郎王怀安,平日里与刘文正交好,也是个典型的保守派,“秦侍郎,你只知作战勇猛,却不知后勤之难!北境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粮草转运需要大量的民夫和车马,如今正值农忙时节,抽调民夫,会影响秋收,百姓必怨声载道!更何况,柔然骑兵来去如风,我军以步卒为主,如何与之抗衡?一旦战事不利,损耗的是国本!动摇的是社稷根基!”

“正是!况且…… 况且陛下年幼,太傅……” 另一位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他是礼部侍郎张谦,素来注重礼制,对沈璃女主摄政本就心存不满,此刻更是借机发难。他目光闪烁地瞥了一眼垂帘之后的沈璃,话虽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 主少国疑,女主当权,本就容易招致外患,此刻再轻启战端,风险太大,若是战败,恐怕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张谦的话,让不少官员陷入了沉默。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心中确实对沈璃的摄政地位有所顾虑。在他们看来,女子终究不如男子果敢,尤其是在面对如此重大的战事时,恐怕难以做出正确的决策。

争论越来越激烈,主和与主战两派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唾沫横飞。主和派强调国库空虚、后勤困难、民力疲惫,主张以议和换取时间;主战派则强调家国大义、将士忠勇、胡虏野心,主张以战止战。金銮殿内乱成一团,往日里的秩序与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巨大危机时的本能恐惧与失措。

就在这纷乱的争吵达到顶峰时,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甚至带着几分屈辱意味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说话的是御史台的李御史,他素来与某些守旧宗室往来密切,平日里就对沈璃的新政多有不满,此刻更是想借着柔然入侵的机会,打压沈璃的势力。李御史身材瘦小,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此刻因紧张而声音发颤,却依旧鼓起勇气说道:

“陛下,太傅…… 若…… 若为江山社稷计,为免生灵涂炭…… 或可…… 或可效仿古法,遴选中枢贵女,封为公主,与那柔然可汗…… 和亲!再辅以岁贡,或可…… 或可化干戈为玉帛……”

“和亲” 二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为之一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了争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御史,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屈辱 —— 堂堂大燕,竟然要靠送女子来换取和平;有无奈 —— 或许这真的是目前唯一能避免大规模战乱的方法;也有少数人眼中闪过一丝仿佛找到出路般的光亮 —— 他们认为,和亲至少能为大燕争取喘息的时间,等日后国力恢复,再图反击。

唯有那些主战的将领,个个怒目圆睁,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当场拔刀!秦峰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李御史,怒喝道:“李御史!你竟敢说出如此混账之言!我大燕男儿难道都死绝了吗?要靠女子来保家卫国?!你对得起那些在北境浴血奋战的将士吗?对得起那些被柔然屠戮的百姓吗?!”

李御史被秦峰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依旧强自辩解:“秦侍郎,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和亲并非投降,只是权宜之计!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换来了唐蕃数十年的和平,这难道不是先例吗?只要能让百姓免于战乱,牺牲一位公主,又有何妨?”

“你!” 秦峰气得说不出话来,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朝李御史砍去。旁边的官员连忙拉住他,劝道:“秦侍郎,冷静点!朝堂之上,不可动武!”

就在这混乱之际,端坐在珠帘之后,一直沉默着、冷眼旁观这场朝堂百态的沈璃,在听到 “和亲” 二字的瞬间,一直搭在御案边缘、戴着玉韘的右手,猛地攥紧!那玉韘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制成,温润通透,此刻却被她攥得紧紧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画面 —— 定王府的地牢、浣衣局的污水、萧衍的残忍、福伯的死…… 她想起了自己这一生所遭受的屈辱,想起了沈家满门的冤屈,想起了那些为了保卫家国而牺牲的将士。她绝不能让大燕重蹈覆辙,绝不能让无辜的女子像她一样,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她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摄政权威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没有怒吼,没有呵斥,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到极致的怒意与威压,却如同实质般穿透珠帘,瞬间笼罩了整个金銮殿。那股威压,来自她多年的隐忍与复仇,来自她执掌朝政的铁血手段,来自她内心深处对家国的执念,让所有争吵声、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道缓缓站起身的、模糊却无比威严的身影上。珠帘后的沈璃,虽然看不清面容,却仿佛变成了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让人心生敬畏。

“哗啦 ——”

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珍珠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如同断玉裂帛,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沈璃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所有朝臣面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绣金凤的朝服,朝服上的金凤用金线绣成,栩栩如生,仿佛要振翅高飞,金凤的眼睛用红宝石点缀,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她的头发高高盘起,用一支金步摇固定,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却丝毫没有减弱她身上的威严。她的脸色如同覆霜,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不再是平日的深沉难测,而是燃烧着两簇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她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那些提议和亲、割地、议和的官员。每一个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如同被冰锥刺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刘文正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双手紧紧攥着玉笏,几乎要将玉笏捏碎;张谦的脸色惨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沈璃的眼睛;李御史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最初提出和亲的李御史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滔天的愤怒:

“和亲?割地?”

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气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鄙夷,仿佛这两个词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此乃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响彻整个大殿,震得殿内的烛火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将我大燕宗室贵女,送给那茹毛饮血的蛮夷头领,换取短暂的、屈辱的和平?将我大燕将士用鲜血守卫的国土,拱手让与豺狼,滋养他们的贪欲,以待他日卷土重来?!”

“你们!”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主和派,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们焚烧殆尽,“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卖国策!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这句话,你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砰 ——!”

她猛地一掌,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那御案是用整块紫檀木制成,坚硬无比,此刻却被她拍得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奏章、砚台都跳了起来,墨汁溅出,在奏章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那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震得他们浑身一颤!刘文正吓得手中的玉笏掉落在地,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慕容玦也被吓得一哆嗦,小手紧紧抓住了龙椅的扶手;连那些主战的将领,也被沈璃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慑住了。

“胡虏铁蹄践踏的是我大燕的国土!屠戮的是我大燕的子民!觊觎的是我慕容氏的江山!此等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岂有摇尾乞怜、自毁长城之理?!”

她挺直脊梁,站在权力的最高处,玄色朝服上的金凤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她环视群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所有的怯懦与背叛都斩断,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传本宫令!”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命令。

“其一,即刻起,倾全国之力,整军备战!户部统筹所有钱粮,三日之内,清点国库所有存银、粮草、物资,列出详细清单呈递本宫!凡是能用于战事的,一律优先调配!兵部调集所有可用兵马,包括京城禁军、各地卫所兵、边防军,十日之内,在京城郊外集结完毕,由秦侍郎统一指挥训练!工部日夜赶制军械铠甲,尤其是弓箭、长枪、盾牌,务必保证质量,若有偷工减料者,立斩不赦!”

“其二,发布勤王诏令,命各地藩王、督抚,即刻派精兵强将,北上驰援!凡接诏不至、逡巡观望者,视为谋逆!本宫将亲自下令,派暗凰卫前往督查,若有违抗,先斩后奏!”

“其三,开放武库,招募天下勇壮,编入行伍,共赴国难!凡参军者,免除家中三年赋税,若战死沙场,其家人由朝廷供养,子女可入国子监读书!另外,悬赏天下能人异士,若能献计献策,助我军击败柔然,封官加爵,赏赐千金!”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条理清晰,措施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每一道命令,都针对目前的困境,既有宏观的战略部署,又有具体的执行细节,展现出了沈璃卓越的政治才能和军事眼光。

主战派的将领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躬身领命,声音洪亮:“臣等遵旨!誓死追随太傅,驱除胡虏!” 秦峰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猛地单膝跪地,高声说道:“太傅英明!臣秦峰愿为先锋,率先北上,与柔然决一死战!”

而主和派的官员们,则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再不敢发一言。刘文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沈璃冰冷的眼神后,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再反对,无疑是自寻死路。

然而,沈璃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让整个朝堂,包括那些主战派,都感到石破天惊、难以置信的 ——

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那遥远的、烽火连天的北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北境的战场,看到了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看到了柔然兵溃败的惨状。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布:

“其四 ——”

她顿了顿,确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刻。

“此次北征,关系重大,非雷霆手段不能震慑宵小,非决死之心不能鼓舞士气!故 ——”

“本宫要御驾亲征!”

“亲赴北境,驱除胡虏,收复河山,扬我国威!”

“御驾亲征” 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发了比之前任何争论都更加剧烈的震动和哗然!

整个金銮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官员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纷纷议论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震惊、担忧、不解。

“太傅三思啊!” 刘文正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哭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太傅乃国之柱石,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北境苦寒,战阵凶险,刀枪无眼,万一…… 万一有所闪失,国本动摇,臣等万死难赎其罪啊!”

刘文正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很快就红肿起来。他虽然是主和派,但也深知沈璃对于大燕的重要性 —— 如今朝局不稳,幼帝年幼,若是沈璃出事,大燕必将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

“是啊太傅!朝中良将众多,何须您亲自前往?” 张谦也急忙上前一步,躬身劝阻,“您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指挥全局,比亲赴前线更能发挥作用!秦侍郎、李将军都是百战之将,让他们率军北上,必定能击败柔然!”

“太傅!女子之身,临阵督师,于古制不合,恐…… 恐遭非议,动摇军心啊!” 一位礼部的老臣也忧心忡忡地说道。在他看来,女子本就不该参与朝政,更别说亲赴战场了,这要是传出去,不仅会被天下人耻笑,还可能让将士们觉得主帅不靠谱,影响士气。

就连一些主战派的将领,也面露犹疑。秦峰站起身,皱着眉头说道:“太傅,臣理解您的心情,也钦佩您的决心!但战场之上,危机四伏,您身为摄政太傅,实在不宜亲往!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在三个月内击败柔然,收复失地,甘受军法处置!还请太傅收回成命!”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是啊太傅!我等愿立下军令状,必破柔然!请太傅坐镇京城,为我等后盾!”

龙椅上的慕容玦,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 “御驾亲征” 意味着多么巨大的风险,但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和臣子们激烈的反对所感染,小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他下意识地从龙椅上滑下来,跑到沈璃面前,拉住她的衣角,小声说道:“太傅,你不要去!北境有坏人,会伤害你的!玦儿不想让你走!”

慕容玦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浓浓的担忧,让沈璃的心微微一软。她弯腰,轻轻摸了摸慕容玦的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却很快又被坚定取代。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孩子的挽留而动摇,因为她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大燕的江山社稷,是无数百姓的生命安危。

面对潮水般的反对与劝阻,沈璃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动摇。她缓缓抬起手,制止了所有的喧哗。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坚定,扫过众人,每一个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决绝。

“本宫意已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已将自己的一切,乃至整个国运,都押在了这场豪赌之上。

“正因为国难当头,社稷危殆,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扛起这面大旗!本宫受先帝托付,摄政监国,护佑陛下,守土安民,乃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秦峰身上,继续说道:“秦侍郎,你是百战之将,勇猛过人,本宫信得过你!但你可知,为何本宫要亲征?因为如今的大燕,不仅面临着外患,更面临着内忧!朝中主和派林立,宗室蠢蠢欲动,百姓人心惶惶!若是本宫坐镇京城,前线将士必定会担心后方不稳,军心涣散!只有本宫亲赴前线,才能让将士们知道,朝廷与他们同在,才能凝聚人心,激发斗志!”

“至于女子之身……”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决绝,仿佛在嘲笑那些以性别论英雄的人,“难道这满朝文武,这大燕的百万军民,其胆识气魄,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吗?!当年我大燕的平阳公主,也曾率军出征,击败突厥,为国立功!难道她的功绩,因为她是女子,就可以被抹杀吗?!”

沈璃的话,让那些以古制为由反对的官员哑口无言。平阳公主是大燕历史上着名的女将,曾在开国初期率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是所有大燕人心中的英雄。沈璃以平阳公主为例,无疑是在告诉众人,女子同样可以驰骋沙场,为国效力。

“本宫在,军心在!本宫在,旗号在!” 沈璃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本宫要亲眼看着,那些践踏我河山的胡虏,是如何被我大燕的儿郎,一寸寸地赶回他们的漠北老巢!本宫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燕从不畏惧任何强敌,即使面临灭顶之灾,也绝不屈服!”

“此事,无需再议!”

她斩钉截铁地终结了所有的争论,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各部依令行事,即刻准备!十日之内,本宫要看到大军开拔所需的一切!粮草、军械、兵马,缺一不可!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另外,本宫离京期间,由太子太傅李大人、内阁大学士王大人共同辅佐陛下处理朝政,重大事宜,可通过密信禀报本宫!暗凰卫由玄枭统领,负责京城的安全与督查,凡有异动,先斩后奏!”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猛地转身,玄色的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如同展翅的雄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重新走入那垂下的珠帘之后。她的背影,冰冷而坚定,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屹立在金銮殿之上,只留给满殿心潮澎湃、或震撼、或担忧、或敬畏的臣工们。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只剩下沈璃那 “御驾亲征” 的誓言,如同沉重的战鼓,在所有人心头隆隆回响,久久不散。

官员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的人为沈璃的决绝而钦佩,有的人为前路的凶险而担忧,有的人为自己之前的怯懦而羞愧。秦峰望着珠帘后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佩与感动,他猛地单膝跪地,高声说道:“臣秦峰,誓死追随太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地,齐声说道:“臣等誓死追随太傅!”

刘文正看着眼前的场景,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缓缓跪地:“臣…… 遵旨!必当竭尽全力,筹备粮草,助太傅北征!”

张谦、李御史等人,虽然心中依旧有所顾虑,但也不敢再反对,只能跟着跪地领旨。

慕容玦站在原地,小手依旧紧紧攥着沈璃的衣角,小脸上虽然还有些担忧,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拜。他抬起头,望着珠帘后的身影,在心中暗暗发誓:“太傅,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玦儿会好好读书,等你回来,玦儿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勇敢的人,保护大燕的百姓!”

金銮殿外,北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飞舞。可殿内的气氛,却早已不再是之前的恐慌与混乱,而是多了几分坚定与决绝。

国难当头,这位以铁血手腕掌控朝局的女主,选择了最极端、也最震撼的方式,来应对这场空前的危机。前路,注定是血与火的炼狱 —— 北境的严寒、柔然的铁骑、战场的凶险、朝局的暗流,都在等待着她。

但沈璃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收复北境的河山,更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女子也能执掌乾坤,证明大燕绝不会轻易倒下。她已决意亲身踏入这血与火的炼狱,用自己的勇气与智慧,为大燕开辟一条生路。

十日之后,京城郊外的校场上,旌旗招展,鼓声震天。数十万大军集结于此,将士们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眼神坚定,士气高昂。沈璃一身戎装,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玄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带着从容与决绝。

“万岁!万岁!万岁!!”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并非源自一人之口,而是由成千上万名最精锐的将士,从胸膛最深处迸发而出的、凝聚了所有意志与力量的咆哮!这声音,不再仅仅是声响,它仿佛化作了有形的、汹涌澎湃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狠狠地撞击着高耸的城墙,冲上九霄,震散了天边的流云,甚至连脚下这片承载着帝国厚重历史的土地,都在为之微微震颤!这呐喊声中,饱含着对家园被蹂躏的愤怒,对胡虏暴行的刻骨仇恨,更充满了追随前方那道身影、誓死收复河山的、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空气中弥漫着钢铁的冰冷气息、皮革的鞣制味道、战马不安的喷鼻声,以及这如同实质般的声浪,共同构成了一幅令人血脉贲张、却又庄严肃穆的出征图卷。

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这支即将开赴国难前沿的大军身上。光线照射在士兵们擦拭得锃亮的玄色铁甲上,反射出大片大片冰冷而坚毅的寒光,仿佛一片移动的、坚不可摧的金属森林;照耀在如林般高举的、颜色各异却同样象征着不同番号与荣誉的战旗旗面上,那些绣着的狰狞瑞兽、古朴文字,在光线下纤毫毕现,猎猎作响,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欲要挣脱旗杆,扑向远方的敌人;也照耀在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但此刻同样紧绷着、写满了坚毅与决然的面庞之上,将他们古铜色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与悲壮感的金色光晕。整支军队,在这秋日朝阳的沐浴下,仿佛不再是凡俗的武装,而是从天界降临、准备涤荡人间一切污秽与侵略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金色洪流。

在这片金色洪流的最前方,一道身影端坐于一匹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之上,显得尤为醒目。正是摄政太傅,沈璃。

她今日褪去了往日象征权柄的繁复宫装与华贵珠翠,换上了一身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合身的玄色轻甲。甲胄并非厚重笨拙的样式,而是由能工巧匠精心锻造,线条流畅而贴身,既保证了关键部位的防护,又不失灵活。甲胄表面经过哑光处理,减少了反光,却更显沉凝厚重,胸前护心镜处,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浴火凤凰图腾,象征着她的身份与此刻决绝的意志。肩甲与臂甲勾勒出她并不宽阔却异常挺拔的肩背线条。她未戴沉重的兜鍪,如云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长簪紧紧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几缕碎发被晨风拂动,掠过她光洁的额角与冰冷的脸颊。

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即便是跨坐于战马之上,依旧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掌控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墨玉眸子,此刻正微微眯起,穿透前方扬起的细微尘土,越过无数将士们充满期待与狂热的脸庞,牢牢地锁定在了那条蜿蜒向北、通往那片正被烽火与血色浸染的土地的官道尽头。

她的眼神,坚定如磐石。

这坚定,并非源于盲目的自信或一时的热血冲动。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深刻地认识到,即将面对的是一场何等艰难、何等残酷的战争。

柔然,并非往日那些小股劫掠的散兵游勇,而是一个刚刚完成了部落统一、兵锋正盛、士气如虹的强大敌人。他们拥有来去如风的精锐骑兵,拥有适应苦寒环境的坚韧体魄,更拥有对富庶中原觊觎已久的贪婪和野蛮。北境的地形,广袤而荒凉,气候严寒,对于大多来自关内、以步卒为主的大燕军队而言,本身就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后勤粮草的转运,漫长而脆弱,如同维系大军生命的血管,随时可能被敌人游骑切断。还有朝堂之上,那些看似已被压制、实则未必真心的主和派,以及潜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因为她的离开而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这一切的困难与风险,如同冰冷的暗流,在她心底清晰地涌动、盘算。

然而,在这份清醒认知的最深处,却没有任何一丝名为“畏惧”的情绪能够生根发芽。

无所畏惧。

是的,她无所畏惧。

这无畏,并非因为她天生勇敢,而是因为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她的身后,是蜿蜒壮丽、承载了慕容氏数百年国祚的大燕万里江山。是那一片片肥沃的农田,一座座繁华的城镇,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江河,以及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无数大燕子民。是先帝慕容翊临终前,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沉重如山、带着无尽愧疚与期盼的托付。是幼帝慕容玦,那尚且稚嫩、却已然承载了整个帝国未来的肩膀。是福伯,用生命最后的热血,为她换来的、必须“好好活下去”的责任与承诺。更是她自己,从定王府的地牢、从无数明枪暗箭的阴谋中,一步步挣扎而出,最终执掌这权柄,所必须肩负起的、无法推卸的使命!

这所有的一切,如同无数条无形的、却坚韧无比的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名为“责任”与“守护”的网,将她的心脏、她的灵魂,与这片土地、这个王朝,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她已无路可退,也无心后退。

权力顶峰的孤寂,复仇之后的虚无,深夜梦魇的折磨……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更宏大、更紧迫的使命所暂时压制、取代。她将所有的个人情绪,所有的内心挣扎,都深深地、死死地压入心底最深处,用一层比身上玄甲更坚硬的意志外壳,紧紧包裹起来。此刻,她不再仅仅是沈璃,她是大燕的摄政太傅,是这支北伐大军的灵魂,是一面必须永远挺立、绝不能倒下的战旗!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与尘土气息的空气,握紧了手中那柄装饰着凤纹、却同样开了刃、可作实战之用的马鞭。鞭柄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的血液仿佛都沉淀下来。

目光再次扫过身后这片沉默而肃杀、却又蕴含着火山般力量的军队。她知道,这些将士中的许多人,或许将永远埋骨于那片陌生的、寒冷的北方土地之上。战争的残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仅仅是史书上的几行字,更是无数破碎的家庭、流淌成河的鲜血、和堆积如山的尸骨。

但,有些仗,明知惨烈,也必须去打!有些路,明知荆棘密布,也必须去闯!为了身后必须守护的一切,她愿意以身作则,踏入这血与火的炼狱,与这些将士同生共死!

北境的方向,天际线的尽头,仿佛有无形的烽烟正在升腾,有胡骑铁蹄践踏大地的闷雷之声隐隐传来,有沦陷区百姓在铁蹄下痛苦的哀嚎与泣血的期盼穿越了千山万水,汇成一股沉重而急迫的召唤。

那片被战火与悲怆笼罩的土地,正在等待着她的到来,等待着这支承载着帝国命运与尊严的军队,去涤荡阴霾,收复失地,重铸边关!

沈璃缓缓地、坚定地抬起了手臂,将手中的马鞭,指向正北方!

没有更多慷慨激昂的言辞,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出发!”

清冽而威严的声音,并不十分高亢,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了前列每一位将领和士兵的耳中。

令旗挥动,号角再次长鸣,这一次,声音变得更加急促而高昂,充满了进攻与开拔的意味。

静止的金属森林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混合着甲胄兵刃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汇成了一曲沉重而雄壮、踏碎一切阻碍的行军乐章。

金色的阳光,依旧毫无保留地洒在这支如同苏醒巨龙般开始北上的军队身上,为他们每一步的前行,都镀上了一层神圣而悲壮的辉光。

沈璃一夹马腹,身下的乌骓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迈开了稳健的步伐,汇入了这滚滚向前的洪流之中。

她面朝北方,眼神依旧坚定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那片即将用鲜血与生命去争夺、去守护的战场。

北境的烽烟,正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而她,沈璃,已然准备好了。准备好去迎接那注定充满艰难险阻、尸山血海的征途,去面对那狡诈凶残的敌人,去承担那关乎国运的千钧重担,去经历这场……她生命中无可回避的、血与火的终极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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