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官员联名弹劾的奏疏,如同在朝堂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王泽,却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他没有急于上殿自辩,也未四处奔走寻求声援,反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压得沉默了下去,一连数日,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将作监处理日常公务,对那沸沸扬扬的弹劾之事,似乎置若罔闻。
这番作态,落在那些弹劾者及其背后主使眼中,自然被解读为“心虚胆怯”、“无力招架”。一时间,某些圈子里甚至开始流传起王泽即将失势倒台的预言,之前一些因皇帝态度而暂时收敛的阻挠行为,又有了重新抬头的迹象。将作监内部,几个之前被调离要害岗位的胥吏,腰杆似乎又挺直了几分,看向王泽值房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隐晦的幸灾乐祸。
但王泽真的束手无策了吗?恰恰相反。
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为迅猛的暗流涌动。他所有的希望与反击的基石,都系于程处默那边能否拿到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他深知,在朝堂之上,空泛的辩解苍白无力,唯有实实在在、无法辩驳的证据,才能撕开所有的伪装,将对手彻底钉死。
这几日,他通过马周,将之前整理的关于毒盐提纯成功的详细报告、试验数据,以及遭遇资源封锁(曹家联合漕运商号对石炭、木料的封锁)、河东矿源被强占等情况的初步证据,进行了更系统的梳理与充实。这份材料虽不足以直接翻盘,却是一旦发动反击时,阐明自身立场、揭露对方阻挠的重要辅证。
与此同时,他加紧了与程处默的秘密联络。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更加小心,每一次会面都选在更隐蔽的地点。程处默那边也感受到了压力与紧迫,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如同狩猎的狼群,死死咬住了曹家这条线索,向更深处挖掘。
等待是煎熬的。王泽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清楚,时间拖得越久,外界的质疑就会越盛,己方的士气也会受到影响。陇右探矿队尚未传回确定的消息,内部虽经整顿但难保没有新的隐患,这一切都让他必须尽快打破眼前的僵局。
终于,在弹劾风波起的第五日深夜,程处默带着一身夜露与寒气,再次潜入了王泽的书房。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急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如同发现猎物的兴奋与冷厉。
“泽弟,东西拿到了!”程处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他将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匣子放在桌上,“曹家这帮杂碎,胆子比天还大!强占矿源、盘剥乡里都是小事,他们竟敢暗中将一批精铁,通过河西的复杂渠道,卖给了吐谷浑的部落!这是通敌!”
王泽瞳孔骤然收缩。他迅速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本看似普通的账册,以及几封字迹潦草的密信。账册上,某些看似正常的生意往来背后,用极其隐晦的标记记录着时间、数量惊人的铁料输出,指向的最终接收方,经程处默手下懂行的人破译,确认与吐谷浑的几个大部落有关。而那几封密信,虽未直言,但其措辞与约定的交接方式,都指向了这桩见不得光的交易。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程处默补充道,“是我们安插在曹家核心账房多年的一枚暗桩,拼着暴露的风险抄录出来的。还有,与他们接头、提供庇护的,是凉州都督府下的一名司马,此人…与工部郑侍郎乃是同乡,关系匪浅。”
铁证!这是真正足以抄家灭族的铁证!走私战略物资予外族,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王泽合上账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看向程处默,目光锐利如刀:“处默兄,这些证据,可能确保万无一失?能否经得起三司推敲?”
“放心!”程处默拍着胸脯,“人证(那个暗桩已被保护起来)、物证俱全,链条清晰。只要陛下下令彻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好!”王泽眼中寒光爆射,多日来的压抑与谋划,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明日,便是见分晓之时!”
他立刻让马周将之前整理好的关于自身清白的陈情与对方阻挠新政的证据,与程处默送来的这份关于曹家通敌的铁证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份完整、严密、层次分明的奏报。他要的不是简单的辩白,而是雷霆万钧的反击!
这一夜,王泽书房内的灯火,亮至天明。
而当翌日的晨光再次照临长安城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风暴,即将以最猛烈的方式,降临在这座帝国的中枢。
太极殿内,百官肃立。那七名联名弹劾的官员站在班列中,神色间或多或少带着一丝志在必得。他们都已听说王泽近几日的“沉默”,更坚信其已无力回天。
然而,当内侍尖细的声音宣布“有本早奏”后,出班之人,却并非那七名御史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多日未曾就此事发声的王泽!
他手持玉笏,稳步出列,面色平静,目光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过那七名官员,最终定格在御座之上,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陛下,臣王泽,有本奏!臣要弹劾曹氏商行勾结凉州都督府司马,走私生铁予吐谷浑,通敌叛国!并弹劾工部侍郎郑元寿、给事中崔诠、御史刘秉等人,收受曹氏贿赂,为其充当保护伞,更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意图阻塞言路,破坏新政,其行可诛,其心当诛!”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投向王泽,投向那七名脸色瞬间惨白的官员。
风雨欲来,而王泽,已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悍然掀起了反击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