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声音还在工坊里带着点回音，“剃刀鲀”侦察艇刺破卡塔昌稀薄大气时的震动，已经变成了航行在深邃星海间平稳的嗡鸣。左舷那个简陋的舱室里，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流淌——不是卡塔昌基地里那种绷紧的倒计时，而是飞船引擎规律搏动下，朝着预定坐标不断缩短的距离。
李默没浪费这二十个标准时的航程。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大部分心神都沉在灵核深处那块躁动不安的沉寂碎片上。这东西自从收到奥瑞坎那带着坐标的“邀请”，就像闻见肉味的饿狗，在他意识里没完没了地刨坑。镇压它消耗的心力，比跟奥里克那帮兵痞勾心斗角还累。
硬压不是办法。他想起帝皇那句“饿极了的野兽也能当猎犬”，试着分出一点念头，像逗狗似的往碎片那边递：“别急……前面……有大餐……”
起初没反应，那碎片只知道一个劲地冲撞封印，传来冰冷纯粹的“饿”。李默也不急，就一遍遍重复，同时在镇压力道上下功夫——碎片冲得狠了就加力摁回去，稍微消停点就松一丝。这活儿精细得让人头皮发麻，像是在用头发丝拽着一头想往悬崖下冲的疯牛，还得时不时喂颗糖。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就在他精神快被这种枯燥对抗磨得麻木时，碎片的脉冲变了一下。
那股无脑的“饿饿饿”里，好像掺进了一点别的东西。更沉，更像是在……掂量？它甚至开始往回扔一些破碎的“感觉”——对“静寂核心”更具体的渴望，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对“危险”的认知碎片。
有门！
李默精神一振，立刻调整“沟通”策略。他把“安静等待”和“稍后吃大餐”绑得更紧，把“现在乱动”和“可能把厨子吓跑”的负面后果也塞过去。这是个极其脆弱的反馈循环，建立在对星神碎片那近乎本能的欲望的精准撩拨上。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当“剃刀鲀”开始轻微颠簸，驶入灰烬星云外围那光怪陆离的暗红雾霭时，李默感觉到，镇压碎片所需的心力，比刚上船时少了差不多一成。
一成。在玩命的行当里，这就是多出一条命的差别。
“我们已进入‘嚎叫深空’区域。”奥里克的声音从内部通讯器传来，背景是引擎对抗空间扰流的闷响，“常规传感器可靠性下降，灵能感知可能受干扰。保持警惕。”
李默睁开眼，瞳孔适应着舷窗外变得“粘稠”起来的星光。这里的空间法则都不太对劲，像一块没和匀的面团。他旁边，卡恩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落在战术数据板不断刷新的星图和环境简报上，手指偶尔在虚拟按键上点划，标记出可能的引力陷阱和适合伏击的小行星带。他的思维共享频道一直开着，流淌着简洁的评估：“第三象限尘埃云密度异常，可作临时遮蔽。”“如遇接敌，敌方可能利用七号区域的空间褶皱进行短距突袭。”
卡恩的准备永远直接、务实，像一把打磨好的匕首，只关心怎么捅进去最有效。
李默刚想再调息一会儿，灵核深处那块刚被“安抚”下去的碎片，猛地炸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催促的躁动，而是一种更尖锐、被什么东西狠狠勾了一下的悸动！几乎同时，他放在脚边那个装着耦合器的箱子，发出一声被引擎声几乎掩盖、却直刺他感知的嗡鸣！
李默瞬间绷直了身体，卡恩的手也按上了剑柄。
舷窗外，那片缓缓流转的暗红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惨白的口子。
一个棱角锐利得仿佛能割伤视线的巨大暗影，正从那道裂口里“渗”出来。冰冷，死寂，带着一股让李默体内碎片瞬间兴奋到战栗的、同源却更加凝实厚重的……饥饿感。
警报的尖啸，这时候才撕破船舱里的寂静，比李默最坏的预估，还要早上太多。
奥里克在通讯频道里的吼声被警报扯碎：“……什么鬼东西的灵能特征？！”
还能是什么鬼东西。李默盯着那艘线条古老而狰狞、表面流淌着不详暗沉光泽的太空死灵战舰，心底啐了一口。奥瑞坎的“面试”前菜？灰烬星云特产“惊喜”？不管是什么，这东西摆明了是冲着“味道”来的——他怀里那枚嗡嗡作响的耦合器箱子，还有他自己这块“移动污染源”共同散发的“香味”。
“队长！”李默的声音压过混乱，通过内部通讯直插驾驶舱，“不能跑直线！它的火力带‘凋零’效果，虚空盾扛不住几下！听我指令，向右舷下方那个最大的尘埃云团机动，同时把所有烟雾弹和热诱弹朝我们当前坐标后方一点钟方向抛射！”
“你想干什么？！”奥里克的声音里混着引擎过载的咆哮和武器台操作员急促的确认声。
“给它个更显眼的目标！”李默语速快得像子弹，“那东西的逻辑被‘静寂’污染过，对高浓度同源信号有捕捉优先！我出去‘亮个相’，你们趁机拉开距离找掩护！”
“你他妈找死？！”奥里克这回是真吼出来了。
“总比一起变成宇宙尘埃强！”李默没工夫解释更多。他七成心神已经像绞索般死死勒住体内那块因为“大餐”临近而狂喜乱舞的碎片，两成飞速计算着那艘死灵战舰炮口的微调节奏和可能的火力覆盖盲区，仅剩一成用于对话和行动。
他看了一眼卡恩。卡恩已经起身，盾牌抵在身前，目光锁死舷窗外的威胁，思维共享里传来的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战术确认：“诱敌，制造破绽。我需要攻击窗口。”
“等我信号。打它的传感阵列或者刚打开的捕获口，哪个软打哪个。”李默快速回应，同时一把抓起那个震颤不休的耦合器箱子，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他不是莽夫。主动跳出去当靶子？那是蠢。但把自己包装成对方无法拒绝的“诱饵”，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这是算计。
“安静点，祖宗。”他在心里对那块躁动的碎片咬牙低语，同时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他略微松开了一丝对碎片的压制，让一缕冰冷、贪婪、纯粹的“静寂”灵能特征，混合着他自身的秩序之力与功德金光，形成一个微小但特征极其刺眼的“信号源”，并通过与耦合器的物理接触，将这信号放大、聚焦，如同黑夜中的探照灯，径直照向那艘死灵战舰！
来吧，看这边。最新鲜、最活跃、还带着点“秩序包装”的“静寂”相关样本，现场大酬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几乎就在他“亮灯”的瞬间，死灵战舰的数个主炮口幽绿光芒同时闪烁、黯淡了一瞬！那些足以让“剃刀鲀”蒸发掉的分解光束蓄势待发，却诡异地停滞了。战舰庞大的身躯甚至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仿佛“迟疑”的偏转。它那被污染的逻辑核心，显然在“摧毁小型目标”和“捕获\/回收高价值异常信号源”之间，产生了刹那的冲突。
就是这刹那！
“就是现在！机动！抛射干扰！”李默在通讯频道里厉喝。
“剃刀鲀”的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尖啸，猛地向右下方扎去，同时，所有烟雾弹和热诱弹在指定方向炸开，形成一片浑浊的能量与物质云团。
“卡恩！”李默思维指令与吼声同步。
早已蓄势待发的卡恩，在李默“亮相”吸引火力的那一刻，就已经如同绷紧的弹簧。他没有冲向战舰，而是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左臂，将那面由“破界者”弧形装甲板改造的简易盾牌，如同投掷重型破城锤般，狠狠掷向死灵战舰舰腹一个刚刚因调整姿态而微微敞开的、疑似辅助能源接口或维护舱门的缝隙！
盾牌旋转着撕裂稀薄的星云物质，带着卡恩全身的力量和一丝从李默共享的“永恒炽炉”知识中领悟到的、针对能量结构的破坏性震荡，精准地楔入了那道缝隙！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声响即便在真空环境中也仿佛能直接传入脑海！
战舰的舰体明显震动了一下，那处的能量读数出现紊乱。这算不上重创，但足以制造更多混乱，并可能干扰其部分次要系统。
“走！”李默低喝，不再维持那消耗巨大的高强度信号释放，转而将更多心神用于镇压体内因这番操作而愈发狂乱的碎片，同时灵力包裹全身，化作一道贴附在“剃刀鲀”舰体阴影中的淡金流光。
“剃刀鲀”险之又险地擦着两道姗姗来迟、却因战舰自身紊乱而准头大失的分解光束，一头扎进了预定的尘埃云团。厚重的星云物质暂时提供了些许遮蔽。
但李默知道，这躲不了多久。那艘死灵战舰的“迟疑”是暂时的，一旦它重新校准，或者判定“捕获”成本过高，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坚决的毁灭性打击。
他靠在冰凉的舱壁上，大口喘着气，感觉镇压碎片的心神消耗比刚才那波操作还大。这“祖宗”现在不止是饿，简直是在他灵核里开狂欢派对，庆祝发现了“自助餐厅”的方向。
“你……刚才那是什么？”奥里克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未消的震惊和更深的审视。李默主动暴露、吸引火力的行为，显然超出了“临时合作者”的常规范畴。
“一点保命的小把戏，队长。”李默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语气尽量平稳，“那东西对某些特定能量特征有……收集癖。我们得庆幸它有这个癖好，不然刚才我们已经没了。”
他顿了顿，快速补充：“但它不会放弃。我们还在它的猎杀名单上，而且优先级可能更高了。你的船还能动，但硬拼没胜算。我们得进去。”
“进去？进那铁棺材？！”奥里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从它肚子里搞垮它，或者至少让它没空追我们。”李默的声音冷了下来，“队长，合作是相互的。我提供了情报，吸引了火力，现在需要你和你的小队为我们创造进去的机会——就像刚才卡恩做的那样，但需要更狠、更准，打在它真正吃痛的地方。然后，你们立刻脱离，在外围潜伏接应。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通讯频道里是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警报解除后残余的电流嘶声。奥里克在权衡。李默知道他在权衡什么：用一次高风险的攻击换取暂时安全，以及两个“麻烦”主动进入更危险的铁棺材，对卡塔昌而言，这笔账似乎不算亏。
“……坐标。”奥里克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恢复了粗粝的平静。
李默立刻将刚才观察到的、死灵战舰舰体上一个能量波动相对集中、且靠近疑似主能源管道区域的坐标发了过去。“攻击这里，用你们最狠的家伙。打穿它，制造一个我们能钻进去的洞，并且要让它疼到暂时顾不上追你们。”
“……疯子。”奥里克骂了一句，但紧接着是武器系统重新充能的嗡嗡声和简短的作战指令下达声。“准备突击。热熔枪、穿甲火箭筒，瞄准指定坐标。一次齐射，打完就跑。李，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洞口出现时间不会超过五秒。”
“足够了。”李默看向卡恩。卡恩已经捡回了那面有些变形的盾牌，正在检查热熔手枪的能量存量，眼神里没有对即将钻入死灵战舰内部的恐惧，只有对任务环境的冷静评估。他的思维共享过来一条信息：“舰体内部结构推测为常规惧亡者驱逐舰布局，重点目标：动力核心、控制中枢、主传感节点。进入后需优先获取结构图或能量流向指示。”
李默点了点头，将怀里还在微微嗡鸣的耦合器箱子抱紧。这里面不仅是鱼饵，现在可能还是开门的“钥匙”。他再次将意识沉入灵核深处，面对那块依旧在狂欢的碎片。
这次，他没有试图强行镇压让它“安静”，而是传递了一个更简单粗暴的意念：“别急……马上……开饭……”
碎片那狂乱的脉冲，似乎……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一种更加集中、更加“专注”的冰冷贪婪，取代了部分无意义的躁动。它仿佛听懂了“开饭”这个关键词，并且将“马上”和“眼前这艘铁棺材”联系了起来。
居然真能讨价还价？李默心中掠过一丝荒谬，但更多的是抓住机会的决断。他维持着这种脆弱的“引导”，将碎片的注意力牢牢固定在窗外的死灵战舰上。
“剃刀鲀”侦察艇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尘埃云团的掩护下悄然调整着姿态。
“就是现在！”奥里克的吼声如同发令枪。
“剃刀鲀”猛地从云团中窜出，侧舷所有武器在同一瞬间喷吐出致命的光焰！炽热的热熔射流、尖锐的穿甲火箭弹，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集火在李默指示的坐标点上！
死灵战舰的虚空盾在那片区域原本就因之前的骚动而不稳，在如此集中而突然的打击下，古老的装甲被撕裂、熔穿，内部管线爆出大团电火花和泄露的能量乱流！一个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内部幽深黑暗的破口，赫然出现！
“走！”
李默和卡恩的身影，在“剃刀鲀”完成攻击后立刻进行紧急规避的同一瞬间，化为两道模糊的虚影，逆着爆炸的余波和飞溅的碎片，精准地射入了那个刚刚诞生、正在喷吐着灼热气体和能量泄漏火花的破口之中！
身后，是“剃刀鲀”尾部拉出的蓝色焰尾，迅速远离，消失在星云深处。
身前，是死灵战舰“静默回响号”冰冷、死寂、充满未知杀机的钢铁内脏。
脚踩在微微发烫、刻满无法理解符文的金属甲板上，李默迅速收敛所有外放灵能，只维持最基本的感知和防护。他看了一眼手中箱子，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块因为“进入餐厅”而传来一阵怪异“满意”悸动的碎片。
通道深处，那种低沉的、规律的“搏动”声，如同这艘钢铁巨兽缓慢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
“开工了。”李默对卡恩低声说，目光投向黑暗的通道深处，“先找‘厨房’还是先掀‘桌子’，看情况再说。”
卡恩无声地点头，盾牌微举，长剑斜指身前，如同融入阴影的致命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