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点火的声音，像是个得了肺痨的老头在拼命咳嗽，咳得整个船体都在跟着哆嗦。
李默把自己塞进副驾驶那张磨损得露出海绵的座椅里，感觉每一声咳嗽都震得他脑仁疼。灵力彻底枯竭的后遗症就是，你对所有物理刺激都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噪音和震动。
“猴子！这动静正常吗？！”奥里克坐在主驾驶位，双手紧握着看起来像是从拖拉机方向盘上拆下来的操纵杆，额头上全是汗。
“正常……吧！”猴子蹲在驾驶舱后部，面前是拆开面板后暴露的一大堆纠缠不清的老式线缆和机械仪表，“‘信天翁’级用的是初代等离子涡流引擎，就这动静！没当场炸了就是帝皇保佑！能量读数在上升……虽然慢得像蜗牛爬！”
飞船外面，机库闸门正在承受越来越猛烈的撞击，整个闸门已经向内凸起了一大块，边缘开始崩裂。
“蜗牛就蜗牛吧，总比当罐头强！”奥里克推动操纵杆，“抓紧了！”
“信天翁”颤抖着，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笨重的船体缓缓从停泊架上浮起，姿态歪斜得像是喝醉了酒。船头蹭到了旁边损毁穿梭机的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左舷微损！不影响飞行！”老瘸子趴在舷窗边喊道。
“导航仪是坏的！手动驾驶！我看看……”奥里克眯着眼看着前方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观察窗，又低头看了看一个闪烁着杂乱光点的简陋雷达屏幕，“猴子！指引方向！怎么飞出这个鬼星云？！”
“正在算！”猴子十指在终端上快成残影，“根据我们进来时的路径和‘剃刀鲀’最后记录的星图碎片……我们需要先从这个据点的小行星带穿出去，然后沿着‘暗礁区’边缘的弱干扰带，大约飞行两小时，才能抵达相对安全的跳跃点……前提是这老爷船能撑两小时！”
“飞出去再说！”奥里克一推操纵杆，飞船猛地向前一窜，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根从天花板垂下的管道，冲出了机库闸门——在他们冲出的瞬间，闸门终于被彻底撞开，几台残破的工程机甲和数不清的“盆栽”单位如同潮水般涌出，但只来得及看到飞船喷出的、夹杂着黑烟的黯淡尾焰。
“信天翁”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据点外部的小行星带。奥里克瞪大眼睛，凭着卡塔昌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和多年驾驶小型舰船的经验，在密集的碎石和金属残骸中穿梭。每一次惊险的避让都引得船体一阵剧烈摇晃，仪器盘上各种老旧的警报灯此起彼伏地闪烁。
李默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他从来没这么怀念过“剃刀鲀”的平稳——哪怕它蹦迪似的机动也比现在强。
卡恩坐在李默后排一个固定货箱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抵抗眩晕，又像是在感知什么。他左臂的银色电池发出稳定的微光，在这混乱嘈杂的环境中，竟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后方！有东西追出来了！”负责观察后方的战士“钉子”突然喊道。
众人回头，透过布满裂纹的后观察窗，看到据点那个被他们撞开的破口处，飞出了几个黑点。不是飞船，更像是……某种个人飞行器或者大型无人机？速度极快，正在迅速逼近！
“是‘镜影’的追击单位！”猴子看了一眼雷达上模糊的光点，“型号不明！速度比我们快！预计三分钟后进入射程！”
“炮塔！这船有武器吗？！”奥里克吼道。
“有！两门老式激光炮！但能源线路好像不通！”猴子检查着控制面板。
“妈的！”奥里克骂了一句，猛地把操纵杆向侧面一压，飞船以一个近乎侧翻的姿势，险险躲进了一块巨大陨石的阴影里。“只能靠躲了！猴子，想办法接通武器！或者干扰它们！”
猴子手忙脚乱地尝试。
李默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经脉和刺痛的神魂，一阵无力。现在这状态，他连道剑气都搓不出来。
“卡恩，”他回头，声音有些沙哑，“你那电池的能量，能当武器用吗？远程的那种？”
卡恩睁开眼睛，看向后方的追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没试过。能量性质是‘静寂’和‘秩序’，不适合直接攻击。但……”他想了想，“如果只是干扰它们的传感器和导航……也许可以。但需要接触，或者很近的距离。”
接触？让这老爷船去和那些灵活的追兵玩贴贴？估计没靠近就被打爆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驾驶舱里一个原本完全黑着的、布满灰尘的方形屏幕，突然滋啦一声，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行行不断滚动的、模糊不清的绿色文字，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数据流或者……日志？
“什么东西？！”奥里克吓了一跳。
猴子凑过去看，念了出来：“……自检程序启动……检测到外部威胁……符合预设协议‘孤狼-7’触发条件……正在检索可用方案……”
“这船还有AI？”老瘸子惊讶。
“不是AI……”猴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底部一个几乎磨灭的徽记，“这是……帝国海军早期探险舰船的‘遗志协议’！是当初船员预设的紧急应对程序！埋藏在底层系统里，只有在特定威胁和条件下才会激活！这船……这船以前是海军的！”
屏幕上文字继续滚动：“……方案检索完毕。可用方案：1、激活伪装涂层（剩余能量不足，无法支持）。2、释放一次性诱饵信标（库存：2）。3、启用应急超载跳跃协议（警告：对舰体结构有不可逆损伤，跳跃坐标随机，误差极大）……”
“诱饵信标！”李默眼睛一亮，“能干扰那些追兵吗？”
“肯定能！”猴子兴奋道，“老式诱饵信标能模拟舰船的能量特征和雷达信号，足够以假乱真一会儿！释放后我们可以趁机躲起来或者改变航向！”
“释放！”奥里克毫不犹豫。
猴子立刻在屏幕上操作。很快，飞船尾部轻轻一震，两个不起眼的金属罐被弹射出去，在后方虚空中迅速展开，变成了两个闪烁着和“信天翁”一模一样能量信号的光点，朝着不同方向飞去。
后方紧追不舍的“镜影”单位明显迟疑了一下，分成了两拨，朝着两个诱饵追去。但仍有三个单位似乎识破了伪装，或者接到了更高优先级的指令，继续朝着真正的“信天翁”追来，不过距离被拉开了一些。
“只有三个了……但还是比我们快！”猴子紧张道。
“应急超载跳跃呢？”李默看向那个警告，“损伤多大？随机跳跃有多随机？”
“损伤……日志说会严重破坏引擎和船体结构，大概率变太空棺材。”猴子咽了口唾沫，“随机跳跃……可能还在星云内，也可能跳到隔壁星系，还可能……跳到亚空间里去。”
跳到亚空间？就这破船？那真是十死无生了。
“不能跳。”李默否定，“还有别的办法吗？”
屏幕上的文字停滞了几秒，然后再次滚动：“……备用方案检索……根据当前能量特征匹配……检测到异常高纯度秩序能量源……匹配古老协议‘圣洁驱逐’……”
圣洁驱逐？
屏幕上的文字变得清晰了一些：“协议描述：利用高纯度秩序能量，短暂构建小范围‘现实稳定锚’或‘秩序净化场’，对依赖亚空间能量或混沌污染的追击单位进行强制干扰与驱逐。需消耗大量秩序能量，并可能对释放单元造成过载。”
高纯度秩序能量源？李默和卡恩同时看向了后者左臂的银色电池。
“说的是这个？”奥里克也看了过来。
卡恩沉默了一下，抬起左臂：“能量够。但‘释放单元’……是指这个电池，还是我？”
“估计都是。”李默看着那协议描述，“试试？总比被追上或者跳进亚空间变罐头强。”
卡恩没有犹豫，站起身，走到驾驶舱后部，面对后观察窗。“怎么做？”
猴子快速浏览协议步骤：“它需要将能量通过飞船外部某个古老的信号增幅器发射出去……增幅器位置……找到了！在飞船顶部，靠近引擎的地方！是个老掉牙的通讯天线改的！需要有人出去手动连接和引导！”
出去？在这高速飞行、充满碎石和小行星残骸的环境里？还要爬到飞船顶部？
“我去。”卡恩说。
“你受伤了，而且那能量……”李默皱眉。
“我最合适。”卡恩打断他，语气平静，“我熟悉这能量。而且，爬上去，固定，连接，引导——这些事，我能做。”
他说的是事实。这种极端环境下精确而危险的操作，在场的除了他这个生存本能人格，还真没别人更合适。
“小心。”李默只能叮嘱。
卡恩点点头，将身上不必要的装备卸下，只带着匕首和几个安全扣。猴子迅速给他指明了通往顶部气闸的路线和增幅器的具体位置。
几分钟后，通讯器里传来卡恩平稳的声音：“就位。连接完成。可以开始。”
“启动协议！”奥里克下令。
猴子按下了屏幕上的确认键。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波动从飞船顶部扩散开来！那波动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一切混乱与躁动的“秩序”感。
后方那三个紧追不舍的“镜影”单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骤降！它们身上原本流畅的能量纹路开始剧烈闪烁、紊乱，仿佛内部系统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干扰！其中一个单位甚至失控地翻滚起来，撞上了一块飘过的碎石，爆成一团火光。
剩下的两个单位挣扎着试图调整，但动作变得极其笨拙和迟缓，与“信天翁”的距离迅速拉大。
“有效！它们好像……‘死机’了！”猴子惊喜道。
“卡恩！怎么样？”李默对着通讯器问。
通讯器里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卡恩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某种奇怪的共鸣回音：“能量输出……稳定。电池过载……轻微。我……没事。”
他说没事，但那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没事。
“坚持住！我们马上甩掉它们！”奥里克将引擎功率推到最大，朝着猴子计算出的弱干扰带方向猛冲。
那无形的秩序波动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才渐渐消散。后方，那两个“镜影”单位已经变成了雷达屏幕上的两个微小光点，正在逐渐远去，似乎失去了追击的意愿或能力。
“协议结束。能量消耗……百分之六十。”屏幕上显示。
“卡恩，回来！”李默喊道。
又过了一会儿，气闸开启关闭的声音传来。卡恩有些踉跄地走回驾驶舱，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左臂的银色电池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他眼神依旧清醒。他右手的袖子被刮破了一大片，露出手臂上几道新鲜的血痕。
“增幅器……烧毁了。”他简短汇报，“能量……冲击比预想的大。但有效。”
李默看着他，心里清楚刚才那一分钟绝对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那股“秩序净化”的力量，对释放者恐怕也有不小的负担。
“干得好。”奥里克由衷地说，“现在，我们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信天翁”拖着黑烟，终于冲出了小行星带最密集的区域，驶入了相对平稳的弱干扰带。虽然飞船依旧嘎吱作响，仪表盘上警报灯灭了一大半又亮起另外几个，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李默瘫在座椅里，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他拿出卡恩给的那枚微型黑色晶体，感受着其中精纯的“静寂”能量，却连吸收的力气都没有。
先睡一觉吧，他想着，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等醒来，再研究这趟“古董店之旅”的收获，以及……下一步该去哪“充电”。
他最后看了一眼卡恩。卡恩已经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着眼睛，似乎也在抓紧时间恢复，左臂的电池发出微弱的、有节奏的脉动银光。
这老古董飞船，这升级的电池，这意外的“遗志协议”……这趟险，冒得也算值了。
就是这售后服务，实在太刺激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