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刀锋经过淬炼,钱袋逐渐收紧,陈默的目光投向了更为深远,也更为根本的领域——人才的选拔与培养。他深知,旧有的科举制度与教育体系,如同筛选特定鱼类的密网,虽能网罗部分精英,却也禁锢了思想,僵化了人才结构,更成为门阀士族维系特权的坚固壁垒。欲彻底改造这个国家,必须重塑其筋骨,而筋骨之强,源于教育之新。
摄政王议政厅内,气氛不同于商讨军事与经济时的肃杀,更添了几分文墨与思辨的气息。林清源作为此次改革的主要推动者,站在一幅绘有帝国州府书院分布与历年科举中试者出身比例的地图前,神色凝重。
“王爷,诸位同僚,”林清源声音清晰,“现行科举,以诗赋、经义为主,固然能选拔部分才思敏捷之士,然于国计民生、军械格物、经济理财等实务,几无涉及。长此以往,官员空谈性理,不谙实事,如何治国?更兼录取者,多出自累世经学、家学渊源之门阀,寒门学子纵有实学,亦难有出头之日。此乃人才选拔之大弊,亦是国家活力渐失之根源!”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被旧式书院和世家大族标记覆盖的区域,数据触目惊心。
赵虎挠了挠头,他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太感冒,但也明白人才的重要性:“林先生,你说咋办就咋办!需要俺老赵派兵去把那些不开眼的老学究抓起来吗?”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赵虎稍安勿躁,看向林清源:“清源,具体方案。”
“是,王爷。”林清源早有准备,“改革需双管齐下,一为革新科举取士之标准,二为广建新学,培育新才。”
他详细阐述计划:
“其一,科举革新。下次春闱,便将大幅调整考试内容。降低诗赋比重,增设‘格物’(物理、化学基础)、‘算术’(含几何、账目)、‘农政水利’、‘律法刑名’、‘时务策论’等科目。策论需结合具体国政难题,要求考生提出切实可行之策,而非空谈道德文章。取士标准,亦将向这些实务科目倾斜。”
“其二,兴办新学。下令各州府,利用旧有官学、书院资源,或择址新建‘蒙学堂’、‘实学学堂’。蒙学堂推广基础识字与算术,实学学堂则教授更深层次的格物、算术、农学、律法、地理等实用知识。教材由直隶司牵头,组织龙潜书院及各方才士统一编纂。同时,在京城筹建‘皇家格物学院’与‘行政学院’,作为最高学府,培养顶尖专才与未来官员。”
此议一出,虽在核心圈内达成共识,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必将掀起比经济改革更为剧烈的风暴。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更难,而科举与教育,正是千年门阀士族的核心利益与灵魂寄托所在。
果然,消息一经《龙潜新报》放出试探风声,立刻在朝野上下,尤其是士林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紫宸殿上,数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老臣,不顾龙渊卫肃杀的眼神,涕泪交加地伏地痛哭,以头抢地:
“陛下!摄政王!万万不可啊!科举取士,乃祖宗成法,维系天下士子之心!若贸然更张,加入那些奇技淫巧,置圣贤之道于何地?此乃动摇国本,祸乱朝纲之举啊!”
“诗书礼乐,乃教化之本!格物算术,不过匠人之术,焉能登大雅之堂,与经义并列?”
“若如此,则天下读书人寒心,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矣!”
他们的哭诉,代表了旧式文人士大夫阶层最普遍的恐惧与抵触。一旦科举改制,他们赖以生存的知识体系和特权地位将受到毁灭性打击。
朝堂之下,暗流更为汹涌。各地旧式书院的山长、讲师,以及依靠教授传统经学、揣摩八股文为生的底层文人,更是如丧考妣,串联抵制。江南某着名书院,甚至公开发布“护道檄文”,抨击新政“毁弃斯文”,号召天下士子共同抵制。
一些原本对陈默军事、经济改革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官员,在此事上也表现出了明显的疑虑和反对。
面对这汹涌的反对声浪,陈默并未急于强行压制。他深知,思想的转变需要引导和示范。
他首先在朝堂上,面对老臣的哭诉,平静而有力地回应:“诸位老大人忧国之心,本王知晓。然,请问诸位,若遇黄河水患,可能凭吟诗作赋将其平息?若需强兵利器,可能靠注解经义将其造出?若国库空虚,可能用道德文章使其充盈?”
他环视众人,语气渐重:“圣贤之道,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空谈道理,而无治国安邦之实学,与纸上谈兵何异?本王改革科举,非为废弃圣贤之道,实乃令其与实学结合,真正选拔出能匡扶社稷、造福黎民之才!此方为对圣贤之道最大的尊崇与发扬!”
同时,《龙潜新报》连续刊发系列文章,以北疆龙潜书院培养出的学子在屯垦、工坊、水利建设中的卓越贡献为例,大力宣传新式教育的成果和实用性。报纸还开辟专栏,邀请支持改革的学者,与守旧派进行公开论战,摆事实,讲道理,引导舆论。
在实际行动上,陈默也采取了软硬兼施的策略。
他下令,首批进行科举改革和兴办新学的试点,放在北方中枢直控区域和北疆。这些地方旧势力相对薄弱,且深受龙潜模式影响,阻力较小。皇家格物学院和行政学院高调成立,陈默亲自担任名誉院长,并任命王铁柱、林清源等重臣兼任教习,吸引了大量渴望新知的年轻士子和部分开明官员子弟入学。
对于敢于公然暴力抵抗者,如江南那家发布檄文的书院,察缉司迅速介入,查出其山长与地方豪强勾结、侵吞学田、迫害佃户等罪行,将其法办,书院收归官有,改为新式实学学堂。赵虎的军队在必要时刻,也为新学堂的建立和教材的推行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改革在巨大的阻力中,艰难而坚定地推进着。旧的城墙被凿开缺口,新的种子在裂缝中萌芽。尽管前路依旧漫长,尽管旧党的哀嚎与诅咒未曾停歇,但帝国的教育体系与人才选拔通道,正不可逆转地开始转向。陈默相信,当第一批真正具备实学的新式人才通过新的渠道步入朝堂、走向地方时,便是这古老帝国真正焕发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