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与蝗虫啃噬掉的,不仅仅是北方的粮食与草木,更是维系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卫生条件与生存秩序。当希望彻底湮灭,死亡便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那些聚集在干涸河床旁、依靠挖掘深坑汲取浑浊泥水维生的流民队伍。起初只是零星几人出现剧烈的、无法停止的呕吐与腹泻,排泄物如同米汤,量大且频繁,迅速带走了人体内本就匮乏的水分。患者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声音嘶哑,肌肉因严重脱水而痉挛,往往在极度痛苦中,于一两天内便迅速衰竭而死。尸体在烈日下迅速发臭,吸引着更多的蝇虫。
“是‘虎狼痢’!瘟神来了!”有经验的老者看到这症状,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声音颤抖着说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霍乱——这头借由污染的水源和密切接触传播的“虎狼”,开始在拥挤、肮脏、缺医少药的流民群体中,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几乎与此同时,在那些临时搭建、人满为患的窝棚区里,另一种瘟疫也开始悄然蔓延。患者持续高热不退,浑身酸痛,精神萎靡,胸前和腹部可能出现淡红色的皮疹。病程相对缓慢,但同样致命,且传染性极强。伤寒,如同阴险的刺客,通过被病人粪便污染的食物和水,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死亡不再是个别现象。在通往南方官道旁的临时聚集点,尸体开始堆积。起初,亲人还会痛哭流涕地设法掩埋,但随着死亡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失去了力气和希望,往往只是将尸体草草拖到远离水源的洼地或废弃的窑洞,任其暴露。恶臭弥漫在空气中,成群的苍蝇黑压压地盘旋,形成了新的、更加恐怖的“乌云”。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能待在这里了!这里的水有毒,空气也有毒!”一个刚刚失去幼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尚且温软的尸体,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发疯般地向荒野跑去。
“是朝廷!是摄政王惹怒了上天!这是天罚!天罚啊!”人群中,开始出现这样充满怨毒和绝望的低语。对现实的无力感,迅速转化为对权威的质疑与怨恨。
靠近灾区的城镇,纷纷紧闭城门,守城兵丁戴着简陋的布巾掩住口鼻,如临大敌地用长矛阻止任何流民靠近。城内粮价飞涨的同时,艾草、石灰等物价格也一路飙升,富户们开始举家南迁。
消息通过尚在运行的电报线路和拼死穿越疫区的信使,传入京城。奏报上的措辞,比之前描述旱灾、蝗灾时,更多了一份森然的寒意。
“报——!山东东昌府急电!霍乱肆虐于流民之中,日毙数百,尸体枕藉,恐酿大变!”
“报——!直隶河间府八百里加急!伤寒之症已传入城内,药石罔效,人心崩溃,有乱民冲击官仓!”
“报——!河南六百里加急!汴梁城外已成鬼域,疫情失控,大夫逃亡,恳请朝廷速派良医,调拨防疫之物!”
紫宸殿内,气氛已然不仅仅是凝重,更增添了几分惊惧。一些官员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口鼻,仿佛那致命的瘟疫已经随着奏报的气息传入了这庄严的殿堂。
“陛下,摄政王!”太医院院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霍乱、伤寒皆为戾气所致,传染极烈!依古法,需避秽、隔离、焚药……然此次疫情范围之广,病患之众,实乃百年未见!臣……臣等束手,恐难遏制啊!”
他的话语,代表了这个时代医学面对如此大规模烈性传染病时的无力与绝望。
“岂止是瘟疫!”一位御史趁机出列,声音尖锐,“此乃上天示警!《春秋》有云:‘大旱之后,必有大疫。’此乃阴阳失调,天道沦丧之兆!若非朝中有违天和之举,何至于此?!”
这几乎是指着鼻子将“天罚”的罪名扣在陈默和新政头上。部分旧党官员虽然不敢明言,但眼神中的附和与幸灾乐祸却难以掩饰。
龙椅上的靖安帝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蜷缩起来。
陈默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那跪地哭泣的太医,扫过那言辞犀利的御史,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朝臣。殿内弥漫的那种对未知疾病的恐惧和对“天意”的敬畏,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压力。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动摇。他走到大殿中央,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寒冰划破了殿内燥热而恐慌的空气:
“太医院束手?那就找不束手的人来!”
“天道沦丧?本王只看到病菌肆虐,水源污染!”
他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
“传本王教令!”
“一、即刻成立‘帝国防疫总署’,由林清源暂领,统筹全国防疫事宜!太医院所有人员,听候调遣!”
“二、以龙潜谷医学院为核心,征调天下名医,尤其是精通伤寒、痢疾之症者,火速组建医疗队,携带药品,前往疫区!所有费用,由内帑及帝国银行直接拨付!”
“三、通令各州县,即刻在城外设立隔离营,将所有出现症状者集中隔离诊治!严格区分清洁区与污染区!”
“四、大力推行防疫措施: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病人排泄物及尸体,必须用生石灰覆盖深埋!人员密集处,洒石灰水消毒!此令,各州县必须张贴告示,晓谕百姓,强制执行!”
“五、命赵虎所部,抽调兵力,协助地方维持隔离秩序,运输防疫物资,并严厉打击任何阻挠防疫、散播恐慌之行为!”
一连串的命令,完全超越了时代的认知。煮沸饮水?石灰消毒?集中隔离?这些闻所未闻的措施,让许多官员目瞪口呆。
“摄政王!隔离病患,岂非让其自生自灭?有违圣人之仁啊!”有官员忍不住反对。
“任由瘟疫扩散,拉更多人陪葬,就是仁政吗?”陈默冷冷地反问,目光如刀,让那人瞬间噤声。
他没有再理会朝堂的争议,大步走出宫殿。他知道,面对这无形的“瘟神”,一场与死亡赛跑、与愚昧抗争的战争,已经打响。帝国的科学、组织与决心,将在这场最残酷的考验中,接受最终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