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俄斯自然知道这份邀约来自何人。
那位海妖公主,海列屈拉。
虽仅一面之缘,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与寻常海妖的不同。
她身上少了几分深海族群的疏离,多了几分对海洋的真切关怀,以及对亲族那份深植于心的爱。
卡里俄斯独自立于海边,眺望着无尽的海平线。
他明明已踏遍翁法罗斯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可能早已抵达过彼岸,但每当凝视这片浩瀚的蔚蓝,一个疑问总会悄然浮现。
“海的对面…究竟有什么?”
曾有人看到了海的对面,发现那不是他所追求的东西,他很失望。
曾有少年抵达了海的对面,发现那不是他所寻求的自由,他很失望。
曾有一人站在海的对面,发现那不是他所追寻的答案,他很失望。
…
“你并非刻法勒的神使,” 海列屈拉的声音打破寂静,她浮在海面上,紫眸清亮地注视着卡里俄斯,“我说得可对?”
“你身上萦绕的气息…不属于这世间的任何生灵。”
卡里俄斯悬浮于水面,沉默了片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他蓝色的左眼在刹那间转化为纯粹的金色,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颠覆常理。
“我并非刻法勒的神使,” 他承认,声音平稳,“但我…也绝非人类。”
有时只有认识到自己的窘迫,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能让卡里俄斯说出自己并非人类的发言,他的心中又该是何感想。
海列屈拉微微怔住,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具超越认知的身躯。
“难怪…我竟想不出任何称谓来形容你。”
卡里俄斯轻轻摇头:“无妨。卡里俄斯…这是我的名字。”
不知为何,当这个名字传入耳中,海列屈拉的心口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些陌生的执念与破碎的话语片段要强行涌入她的意识。
她从未在任何一个个体身上,感受到如此深邃的绝望。
她甚至在一瞬间怀疑,眼前的存在究竟是以何种姿态降临于此。
但卡里俄斯坦然的态度,反倒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猜疑与解释。
“感谢你为海洋带来的祝福,” 她收敛心神,诚挚地说道,“那份温暖…是这片冰冷水域许久未曾得到的馈赠。”
卡里俄斯的回应依旧平静:“将光与热传递给更多生灵,本就是我心中所愿。”
海列屈拉唇角微扬:“是吗?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望向卡里俄斯恢复湛蓝的眼眸,发出邀请:“不下来游弋一番吗?”
卡里俄斯抬手婉拒:“不必了。此身承载的火焰…相较过往,过于猛烈。那只会破坏…原有的温热。”
“过往?”
海列屈拉发问。
卡里俄斯愣住了,他未料到自己会不慎流露痕迹,也忘了要时刻掩埋那不堪回首的曾经。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握住天空中的月亮。清冷的月光透过他的指缝,洒落在他的脸上。
但这一次,他并未感到不适。
因为…这不是那灼热刺目的太阳。
“曾经…”
他缓缓开口,“我也只是这海岸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直到黑潮来袭…我被迫接受了那些…属于我,也不再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这,便是你如今所见…我这副模样的缘由。”
海列屈拉的脸上流露出共情:“你可曾觉得…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太过沉重?”
卡里俄斯摇了摇头,“那些…是承诺。我必须…遵守。”
海列屈拉适时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轻快了些:“那你…为什么不去做些真正想做的事呢?”
“比如…”
她覆着细鳞的手掌中,凝聚出一个能承载月华的的泡泡,“追逐泡泡?”
她将那梦幻的泡泡轻轻举起,直至其停留在鼻尖,然后“啵”地一声,清脆地破裂。
看着海瑟音带着几分童真的举动,卡里俄斯的嘴角难以抑制地牵起微笑。
“喜欢的事…当然有。”
但很快,那抹笑意便消失了,他握紧了拳,声音低沉下去:“只是我脚下的路太窄…狭窄到容不下丝毫犹豫。”
海列屈拉试图安抚他:“不必为此感到悲伤…我相信你的选择,因为那终究是你自己决定的道路。”
卡里俄斯侧过脸,低声道:“谢谢…还不知你的名字。”
“海列屈拉。”
她笑着回答
卡里俄斯反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海列屈拉轻盈地潜入水中,又很快浮起,水珠从她的发丝滚落:“我喜欢宴会,喜欢那种所有人都能暂时忘却烦恼的氛围…”
“不如说,我怀抱着一个希望…希望世间能有一场永不落幕的欢宴。”
卡里俄斯点了点头:“很美的愿景。但是…”
海列屈拉将食指轻轻抵在唇前:“嘘——不必去担忧愿景最终能否实现。”
“你只需要记住,那是属于你的愿景,是你愿意为之出发、为之行动的理由…这就足够了。”
说完,她再次潜入水中,身影优雅地曳动,缓缓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中。
卡里俄斯回到那棵熟悉的古树下,准备闭目休息。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海面下再次传来扰动。
无数色彩斑斓的鱼儿簇拥着一架由海螺与珍珠贝精心雕琢的提琴,浮出水面。
一双白皙的手轻柔地搭在琴弦上。
演奏者,正是去而复返的海列屈拉。
那架独特的提琴在纯净的月光下,泛着温润柔美的光泽。
海列屈拉望向靠坐在树下的卡里俄斯,声音似轻柔海浪:“睡吧…就当作是我的见面礼。”
“希望你会喜欢…我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