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丽秘谢覆灭后,不知过去了多少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更安静些。
树庭的清晨依旧在绒球兽滚过草地的声响中苏醒。
卡里俄斯站在他小屋的窗前,看着外面被薄雾笼罩的林地。
从他带着悬锋城的证据回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十天,他什么也没做。
没有急着去找那刻夏。
他被黄金裔们请去奥赫玛参加逐火动员会,尚未归来。
没有联系任何可能帮助他的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树庭里生活。
他按时去听剩下的炼金术课程,虽然那刻夏不在,由另一位年长的学者代课。
他坐在熟悉的树洞教室后排,看着讲台上演示“物质凝固”的最后步骤,手中的笔在笔记上记录。
周围的学者们讨论着贤者之石的完美形态,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的白发男子怀里,揣着足以在奥赫玛掀起风暴的秘密。
课后,他通常会去溪边。
西奥多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写生。
今天画的是对岸一丛开始转变颜色的共鸣花。
不过和他接触久了,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的确是哀丽秘谢那位乡绅,威廉。
照西奥多的说法,自己祖上是做裁缝的,后来才跻身小贵族。
但他们家族的人大多是游龙,也比较圆滑,政治类纠纷也不会与他们有关系。
私人恩怨? 那更不会有了。
他倒是个纯粹的富哥,除了学者以外的身份就是画家。
“你看,”
西奥多指着他的画板。
“我想捕捉它们从绿色向金色过渡的那一瞬间,很难。颜色调了好几次都不太对。”
卡里俄斯走过去,看了看画板,又看了看真实的花丛。
“慢慢来。”
“时间还很多。”
你看着不太开心?
西奥多瞟了眼卡里俄斯道。
“是吗。”
他应了一句,没有多说。
他在西奥多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那柄破旧的木剑。
木剑上有许多裂纹,还有一道深刻的斩痕,那是很久以前,在哀丽秘谢的海边,与白厄最后一次练习时留下的。
最先的那把早就断了,那时只好再仿一把,全当是纪念罢。
他用一块细软的皮子,蘸了点油,开始慢慢地、一遍遍地擦拭剑身。
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年,擦拭的是一段无法磨灭的记忆。
西里奥一边调色,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听来的消息:“奥赫玛那边好像很热闹,动员会开了好久。
街上多了好多悬锋城来的人,看着都不太好惹。
哦对了,我还听说元老院最近好像有些小动作,不知道在忙什么。”
卡里俄斯擦拭木剑的手没有停。
他知道元老院在忙什么。
安格尔不是蠢人,那个刺客失踪,悬锋城的遗迹又被人仔细调查过,他一定有所警觉,正在暗中布置,消除隐患,或者准备反制。
但他不急。
证据很扎实。
他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也需要等那刻夏回来。
至少,要跟他打声招呼。
下午,他去帮树庭的园丁照料一片快要成熟的莹光莓。
这种莓果在夜晚会发出柔和的蓝光,是很多夜行小兽的食物。
他小心地剪掉多余的枝条,动作熟练。
小地兽,也就是他救下的那只,如今已经完全康复,跟在他脚边,偶尔用鼻子蹭蹭他的腿。
园丁是个话不多的老伯,看着卡里俄斯利落的动作,点了点头:“你做事,稳当。”
卡里俄斯只是“嗯”了一声。
傍晚,他带着小地兽回到住处。
他点燃桌上的油灯,从行囊最底层,取出一个防水的油布包。
打开,里面是几份仔细折叠好的文件。
刺客画押的详细供词,上面清晰地写着受安格尔指使,谋杀维克法尔并伪造黑潮现场。
从悬锋城带回的灰烬样本分析记录,由树庭一位精通材料学的学者协助完成,明确指出其中混有人骨成分。
还有几张用炭笔精细描绘的遗迹草图,上面标注着那些绝非自然力量能整齐的破坏痕迹。
他没有反复翻阅这些文件,内容早已刻在他脑子里。
他只是检查了一下它们是否完好,然后重新包好,放回原处。
他又拿出那本厚厚的笔记,翻到空白页。
他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开始写。
不是记录炼金公式,也不是描绘植物形态,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维克法尔……税务官……有一个儿子,叫亚努斯。”
“安格尔……元老院……权力……”
“悬锋城……奥赫玛……矛盾……”
“逐火之旅……阻碍……”
“黎明云崖……对峙……”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
笔尖悬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知道,一旦踏上黎明云崖,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将正式站到奥赫玛权力结构的对立面,面对的不仅仅是安格尔一个人,而是整个盘根错节的元老院势力。
失败的下场,可能比死在黑潮中更凄惨。
他会害怕吗?
他放下笔,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曾经连麦穗和鱼竿都握不稳,后来学会了握剑,学会了狩猎,学会了收割,现在,又要握住指向元老院的利剑。
油灯的光晕在他蓝色的瞳孔中跳动。
他想起那片金色的麦田,想起昔涟笑着对着自己说些什么。
“哀丽秘谢的麦田很喜欢你呢”。
想起白厄在夕阳下笨拙却认真的剑招,想起伽尔巴大叔粗哑的笑声,想起汉娜婶婶端来的热汤……
然后,这一切都被血色和火焰吞没。
他慢慢握紧了手掌。
恐惧或许还在,但有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已经从废墟和灰烬中生长出来。
他没有立刻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屋顶的轮廓。
明天,那刻夏应该快回来了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