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的意识如同沉溺在温暖的深海中,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巨大的疲惫感拖拽回去。他能模糊感知到外界,能“听”到谢凛那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呼唤,能“感觉”到青铜母心磅礴的生机力量正在缓慢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但与之相对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仿佛一棵被雷火劈中、仅靠最后一丝生机维系的老树,外表或许在恢复,内里却已空了。
他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指尖传来冰冷的青铜触感,以及…另一只手的温度。那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彻底消散。
是谢凛。
萧澈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凛那双深邃的、此刻盛满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担忧、悔恨、心疼,还有一种他从未在谢凛眼中见过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炽热。
“你…” 萧澈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谢凛(立刻收紧手指,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别说话。”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萧澈的轮廓,最终定格在那头刺目的银发上,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一般,眼底瞬间漫上血丝。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雪般的发丝,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像是害怕碰碎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硬生生停住。
谢凛(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风暴):“你的头发…”
萧澈(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笑,却只牵动了苍白的皮肤):“…新造型…咳…是不是…挺唬人…”
他试图用玩笑掩饰,但那虚弱的气音和无法控制的轻微咳嗽,让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谢凛没有笑。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萧澈的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沉痛与坚定。
谢凛(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萧澈,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阎王也别想拿走。”
这不是情话,更像是一种蛮横的宣告,带着谢凛骨子里的霸道和此刻汹涌难抑的后怕。
萧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宣言弄得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薄红,试图偏开头):“…胡说八道什么…你的命…还是我捡回来的…”
谢凛(不容拒绝地固定住他的脑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一缕银发,眼神暗沉):“所以,我们扯平了。从现在开始,是新的。”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窜过萧澈的四肢百骸!并非来自他自身的伤势,而是通过那紧密相连的双向血契,清晰地感知到了谢凛身体内部传来的、如同万千细针同时扎刺的痛楚!
那是青铜母心强大的生机力量,正在强行修复谢凛被磁石阵重创的经脉和命纹本源时,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生长痛”。这痛苦远比表面的伤口更加磨人。
“呃…” 萧澈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谢凛(立刻察觉,脸色一变):“怎么了?!” 他随即反应过来,是血契!萧澈在分担他的痛苦!
萧澈(咬紧牙关,缓过那阵剧痛,喘着气,瞪着谢凛):“…你身体里面…是塞了个钉板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的嘴还是不肯吃亏。
谢凛看着他强忍痛楚却还要嘴硬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比经脉重塑的疼痛更加难熬。他想起在痛觉回廊中,“感受”到的萧澈替他承受所有创伤时那颤抖却坚定的背影。
谢凛(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运用刚刚恢复的、微弱的内息,通过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渡了过去):“…忍一下。母心的力量在修复…很快就会好。”
他那点内息对于修复来说杯水车薪,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安抚。
萧澈感受到那涓涓细流般温和的力量,愣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默默调整呼吸,对抗着那一波波通过血契传来的、属于谢凛的痛楚。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分担他的痛苦,他给予他微弱的安抚。
或许是青铜母心力量的持续作用,或许是两人意识在生死边缘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贴近,一些更加久远、更加私密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血契链接中闪过。
这一次,是萧澈“看”到了属于谢凛的、一段他从未知晓的过往:
一个寒冷的雪夜,年幼的谢凛(约七八岁)被其他质子排挤,推倒在雪地里,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蜷缩在角落,看着远处丞相府温暖的灯火,眼神里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将他吞噬的孤独和…渴望。他低声喃喃:“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他渴望的不是奢华,而是那份他从未拥有过的、“家”的温暖。)
刺骨的冰冷,以及心脏被无形之物攥紧的、令人窒息的酸楚。
萧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那么早…
原来他看似隐忍温顺的表象下,藏着这样的…
几乎是同时,谢凛也“看”到了一段属于萧澈的、同样不为人知的记忆:
少年萧澈(约十四五岁)第一次成功制作出复杂的机关鸟,兴奋地想要与人分享,却只看到父亲萧衍冷漠离开的背影,和周围仆人敬畏却疏远的眼神。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黯淡下去,默默抱着机关鸟,独自坐在空旷的庭院里,对着鸟儿自言自语:“…只有你不会走…”(那份天才背后的极致孤独。)
满腔热情被冷水浇灭的空落,以及深埋心底、不愿示人的脆弱。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看向对方。
视线在空中交汇,复杂难言。
那些他们从未宣之于口的脆弱、孤独、渴望,在此刻,被对方看了个透彻。
没有尴尬,没有恼怒。
只有一种…“原来你也是如此”的恍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萧澈(率先移开视线,耳根微红,嘟囔道):“…看什么看…”
谢凛(眸光深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萧澈的手背,低声道):“以后,我陪你试新机关。”
萧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应声,也没甩开他的手。
祭坛上,笼罩两人的光晕愈发柔和稳定。萧澈的银发在光芒中似乎不再那么刺眼,谢凛的脸色也越发红润。他们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仿佛那是比命纹更加牢固的链接。
萧玥在外面看着,终于破涕为笑,小声对青鸿说:“鸿叔,你看,他们拉着手呢!”
青鸿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缓和,点了点头。
墨尘静静地看着,斗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青铜母心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将浩瀚的生机持续不断地注入祭坛上那对命运交织的身影之中。
希望,在痛苦与坦诚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