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像一台精密却冰冷的机器。按照预设的程式运行:优异的成绩,得体的举止,以及……远离那些不必要的、会扰乱心神的情感。p国那个所谓的“家”,充斥着扭曲的控制和冰冷的算计,让我对一切黏腻的、依赖性的关系都感到本能的反感,尤其是omega。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按照家族的期望,回去接管那摊令人作呕的生意,或者干脆毁掉它。
然后,我看见了高途。
那时他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后面低着头走出来,像一抹随时会散掉的影子,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我正烦躁于一道无解的公式,顺手将草稿纸折成飞机扔了下去——并非针对谁,只是某种发泄。
它落在了他脚边。
他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那双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清澈得像从未被污染过的湖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懵懂。鬼使神差地,我没有移开目光。他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
阳光落在他脸上,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很轻,却不容忽视。
“愣着干嘛,把飞机捡给我。”我听到自己用惯常的、带着命令和疏离的语气说道。他照做了,默默送上来,然后很快离开。
像只受惊的兔子。我想。有点意思。
后来,不知怎么,就习惯了他在身边。他成绩很好,沉默寡言,做事极其认真,甚至有些死板。我找他帮我整理笔记,处理一些琐事,他从不拒绝,也从不逾矩。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安定感,待在他身边,那些源自家族的无形压力和内心莫名的焦躁似乎能平息片刻。毕业后,我铁了心不想回p国。那个家令我窒息。我找到了花咏,那个同样隐藏至深的家伙,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借我70亿,我们合伙。”
花咏当时笑得像只狐狸,但他答应了。hS集团就这样诞生于两个疯子的野心和一个不想回家的念头。那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压力巨大,几乎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也包括他。
一年后,hS步入正轨。一次偶然巡视,我在企划部的优秀员工墙上看到了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依旧清瘦,戴着那副碍眼的眼镜,眼神温顺。
几乎没经过思考,我让人事把他调到了秘书处。
为什么?或许我只是需要一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存在。他还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感觉不坏。
他确实是个完美的秘书。勤奋,可靠,沉默,像一颗永远不会出错的齿轮,精准地嵌入hS这台日益庞大的机器中,也嵌入了我紧绷的生活里。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苛刻,反复无常,但他总能默默承受,然后完美地处理好一切。我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到……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直到那次,他说他有一个omega伴侣。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心里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和莫名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他有别人?一个omega?他那样沉默乏味的人,也会拥抱别人?也会对别人展露我不曾见过的温柔?
荒谬!恶心!
从此,我看他的一切都不顺眼。他的温顺变成了无能,他的可靠变成了死板,他的沉默更是成了心虚的证明。我控制不住地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刺他,试图在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波澜,一丝……因为我而产生的痛苦。
我以为我厌恶的是omega,后来才明白,我厌恶的是那个能拥有他的、虚构的omega。厌恶那个能让他抛下工作、抛下我,匆匆赶回去的“伴侣”。
我把他推得更远,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并不依赖他,并不需要那份该死的安全感。他是我的秘书,我的所有物(我内心深处如此偏执地认定),怎么可以属于别人?
然后,盛少罂出现了。
那个女人,强大、耀眼、无所顾忌。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软肋,并毫不留情地戳刺。她欣赏他,靠近他,送他花,替他解围,甚至…带他离开。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公然抢夺我的所有物。
恐慌和愤怒彻底吞噬了理智。我看到他和盛少罂站在一起,看到他对她露出我不曾见过的、放松的神情,看到他们之间那种该死的默契……我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只会用更凶狠的咆哮和攻击来掩饰内心的惶惑与绝望。
我骂他,羞辱他,试图将他牢牢钉死在“我的秘书”这个位置上,仿佛这样他就不会离开。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如今,我时常看着在身边熟睡的高途,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看着他怀里我们第二个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也会想起那个在办公室里,被我的刻薄话语刺得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他。
指尖拂过他眼角细微的纹路,那里沉淀了岁月,也沉淀了我曾带给他的伤害。
乐乐和花生的嬉闹声从楼下传来,夹杂着高晴女儿清脆的笑声。阳光洒满房间,和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暖。
我用十年时间,布下一场名为“厌恶”的迷局,困住了他,也囚禁了自己。最终,却是由他,用沉默的温柔和坚韧,一步步走进牢笼深处,解开了困兽项上最扭曲的锁。
那只纸飞机,终究是落回了我的掌心。
只是这一次,我学会了小心翼翼地接住,连同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