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诩罂的身影如同撕裂夜风的利箭,几乎是响箭余音未散,便已落在徵宫庭院之中。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站在庭院中央、在火把摇曳光影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
宫远徵还维持着捂住肩膀的姿势,浅蓝色的寝衣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泅湿了一大片,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那双总是映着他身影的黑眸此刻失了焦距,带着一丝强撑的倔强和显而易见的脆弱,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远徵!”
田诩罂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步抢上前,一把扶住宫远徵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在触及宫远徵时化为了极致的轻柔,仿佛怕碰碎了稀世珍宝。
感受到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而来,宫远徵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强撑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抬眼,望着田诩罂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冷厉的脸庞,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眼帘一阖,身体彻底软倒,陷入了昏迷。
“远徵!”田诩罂低唤一声,手臂稳稳地将人打横抱起。少年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些,抱在怀里,那份依赖与脆弱感更是无所遁形。他不再理会周遭闻讯赶来的、乱作一团的侍卫与仆役,抱着宫远徵,大步流星地走向他的寝殿,声音冰寒地丢下一句:“金蒙,跟进来。其他人,封锁徵宫,严密搜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是!”金蒙立刻领命,紧随其后。
寝殿内,烛火被迅速点亮。田诩罂小心翼翼地将宫远徵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金蒙手脚麻利地取来清水、伤药和干净的布巾。
田诩罂亲自上手,动作轻缓却效率极高地褪去宫远徵染血的外袍和中衣,露出了左肩锁骨下方那道寸许长的伤口。伤口确实不深,未及筋骨,但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显然淬有阻止伤口愈合的药物。
田诩罂凤眸中寒光一闪,无锋的手段,果然阴毒。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取下那只从不离身的沉黯银葫芦,拔开塞子,倒出一枚米粒大小、通体莹白的蛊虫卵。他用指尖将其碾碎,那虫卵立刻化为一种带着清凉气息的乳白色膏状物。
他仔细地将这膏状物均匀涂抹在宫远徵的伤口上。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凝固,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类似蚕丝的半透明薄膜,牢牢护住了创面,血立时便止住了。
这蛊虫卵所化的生肌膜,疗效神奇,对付这等皮肉小伤绰绰有余。按常理,宫远徵绝不该因此伤昏迷。
田诩罂眉头紧蹙,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宫远徵纤细的手腕上,屏息凝神,细细探查其脉象。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田诩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脉象浮而无力,并非重伤失血或中毒所致的沉滞紊乱,而是……一种长期心力交瘁、精气耗损过度的虚浮之象!再结合宫远徵明显清减了些许的脸庞和眼下那淡淡的青黑……
田诩罂收回手,目光复杂地落在宫远徵沉睡的脸上。这孩子,与其说是被刺客所伤晕倒,不如说是积劳成疾,加上骤然放松,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被疲惫击垮了。他定是又废寝忘食地钻研毒术、培育那出云重莲,加之近日自己疏于看顾,恐怕连饮食作息都一团糟。
一股混杂着心疼、自责与怒其不争的情绪涌上田诩罂心头。他早该发现的,这孩子敏感偏执,自己忙于后山事务,无形中冷落了他,他竟用这种方式来抗议,甚至不惜……田诩罂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道已无大碍的伤口,眼神深邃难辨。
“二公子,远徵少爷他……”金蒙在一旁低声询问,面带忧色。
“无性命之忧。”田诩罂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伤口已处理,只是劳累过度,昏睡过去了。你去吩咐厨房,熬些温和滋补的药粥温着。另外,传我的话,加强徵宫守卫,尤其是远徵的寝殿和药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属下明白。”金蒙领命,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寝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宫远徵平稳却略显清浅的呼吸声。
田诩罂在床边坐下,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拂过宫远徵微凉的脸颊,将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拨开。他看着少年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那根名为责任的弦,被重重拨动。
后山结界事关重大,但眼前这个被他视为使命核心的少年,同样不容有失。他不能再如此一味沉浸于研究中,而忽略了宫远徵的状态。
而就在田诩罂于徵宫内为宫远徵忧心不已之时,宫门对那名“逃脱”刺客的搜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侍卫们举着火把,几乎将前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那个名叫云雀的无锋刺客,此刻已被月公子带回了与世隔绝的后山。月公子看着昏迷不醒的云雀,又想到前山那株引得自己冒险前来的出云重莲,以及今夜这突如其来的风波,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与困惑。他将云雀安置在自己月宫的隐秘之处,心中隐隐感到,宫门的平静,似乎正在被打破。
徵宫的这一夜,注定漫长。而田诩罂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床榻上沉睡的少年,仿佛要将之前缺失的关注,尽数弥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