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亮起的那一刻,我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光。雪还在落,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眼睛干涩得几乎睁不开。张雪刃靠在我怀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体温一寸寸往下坠。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低头看她,白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左肩那把双刃依旧插着,刀身早已冷却,像一块嵌进血肉的黑铁。她的嘴唇泛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脉搏还在,但跳得极慢,像是被什么拉住了节奏,随时会彻底停摆。
那辆黑车没动,灯光直直地打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可引擎声却变了——不再是那种压迫性的轰鸣,反而低沉平稳,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又像在等待一个信号。
我抱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碎冰上,发出细微的裂响。就在这时,地上的一撮灰被风吹了起来。
是家书烧完后留下的灰烬,原本散落在雪地里,没人注意。可现在,它们被气流卷起,在空中转了几圈,竟没有立刻落下。灰粒开始排列,一条线,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很快,一个完整的图形浮现出来。
经纬交错,山形勾勒,中间一点凸起,正对着长白山主峰的位置。我看清了——那是地图,精确到某一处山谷入口的坐标。
灰烬落回地面,图形只维持了几秒。可我已经记住了那个位置。
几乎同时,黑车发出一声轻震。车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从纯黑转为暗红,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内部浸染。车顶上方浮现出一道虚影,轮廓分明——是门,两扇对开,边缘刻着符文,和张家祖地的封印之门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预警,而是一种确认。这辆车,从来就不是灰袍人的工具。它现在的状态,是被某种力量激活了。它指向的,是真正的“门”址。
我盯着驾驶座的方向。玻璃太暗,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但车门自动打开了,车内没有灯,座椅却清晰可见,像是有光从内部透出。
我没有犹豫。
转身走到后座边,轻轻把张雪刃放进去。她身体冷得吓人,我把她的头扶正,让她靠在椅背上。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但没醒。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脉搏还在,只是更细了。
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这边,坐了进去。
车门自动合拢,锁死。方向盘前的仪表盘亮了,屏幕空白,只有一个红点在闪烁——位置和灰烬画出的坐标完全一致。
我没碰任何按钮。发动机自动启动了,声音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方向盘缓缓转动,调整方向,对准北方。
我知道它要带我去哪里。
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张雪刃闭着眼,双手放在腹部,右手还攥着半截断刃的柄。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没有表情。我伸手把安全带拉过来,扣在她身上,怕路上颠簸。
然后转回身,手搭在档位上。车子没有挂挡提示,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等我确认。
我按下了手刹。
车子缓缓起步,碾过残雪和碎冰,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湖面已经塌陷大半,远处火光还在烧,映在雪地上忽明忽暗。我们不能留在那里。
刚开出二十米,副驾驶座突然出现了一把刀。
它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从座椅表面慢慢浮现,像是从另一个空间被推了出来。刀身宽厚,接近一米五,刀脊中央刻着一个字——“择”。
我认得这个字。
不是“守”,也不是“开”,是“择”。选择的意思。
我伸手去拿,刀自动滑入我手中。重量不轻,但握感极稳,像是为我的手型打造的。刀身没有开锋,却有一股压迫感,像是能劈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不是黑金古刀。
这是初代守门人的武器,由“守”与“开”两刃合并而成。我曾在血脉记忆里见过它,那时它被称为“终局之器”,只有纯血者才能唤醒。
我把它横放在腿上,刀尖朝前。
车子加速了,穿过冰原,冲进前方的风雪中。路越来越难走,积雪厚的地方几乎淹到轮胎,但车子没有减速。底盘似乎能自动调节高度,轮胎抓地力极强,像是不受地形影响。
外面的天还是暗的,黎明还没完全到来。雪打在挡风玻璃上,又被加热层迅速融化,留下一道道水痕。我能看见前方几十米的距离,再远就是一片白雾。
我握紧方向盘,手心有点出汗。
张雪刃在后面一直没有动静。我时不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她的呼吸还是很浅,但至少还在继续。她的左手垂在座椅边,指尖微微发紫。
我想起她在冰湖边把双刃插进自己肩膀的画面。那一击烧断了铁链,也烧掉了她的生命力。她不是为了逃命才那么做,是为了让我能继续往前。
现在,这条路她没法睁眼看,但我必须替她走完。
车子进入一片斜坡区域,下面是结冰的河床。这里曾是我们计划中的撤离路线,但现在看来,它更像是唯一的通道。两侧山体高耸,雪从崖壁上不断滑落,砸在车顶发出闷响。
我打开导航界面,想确认一下剩余距离。屏幕依旧空白,只有那个红点在闪。但奇怪的是,地图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字:
“血引路,魂归位。”
字出现不到三秒就消失了。
我没有再试。我知道这辆车有自己的规则,它不会告诉我全部信息,只会带我到该去的地方。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降到十米以内。车子靠着某种感应系统继续前行,速度没有减。我只能盯着前方,手一直放在方向盘上。
过了大概半小时,车子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压到了什么,结果发现是副驾驶座在动。那把“择”字巨刀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刀身微微抬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它。
刀面上浮现出几道纹路,像是地图的一部分。其中一点亮起,正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另一点在东北方向,距离极远,但也在闪烁。
那是长白山主峰下的地穴入口。
刀面的光持续了几秒,又慢慢消失。
我抬头看前方,风雪中隐约出现了一道山影。轮廓厚重,顶部被云层覆盖,看不到峰顶。但我们正在靠近。
就在这时,后座传来一声轻响。
我猛地回头。
张雪刃的手动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她的眼皮在颤,嘴唇微张,吐出一个字:
“别……”
车子猛然撞上一块突起的冻土,剧烈晃动。我赶紧转回身,稳住方向。等车身平稳下来,我再往后看。
她的手又垂了下去,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可我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我不能停。
车子冲进山口,风雪被山体挡住一部分。前方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岩壁陡立,上面结满了冰壳。地面铺着厚厚的雪,看不出下面是石头还是陷阱。
我踩下油门。
引擎声陡然升高,车子如离弦之箭,射入黑暗之中。